今天寫不完啦,明早更替,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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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六年的紐約陰沉潮濕,霧霾低垂,看上去更像是英國的首都倫敦而不是美國的核心之城。
薄荷灰的天空讓人倍感壓抑,人們的臉上看不到笑容,來去匆匆之間帶著無法隱藏的沉悶與惶恐一一九二三年到一九二六年間的弗羅裡達州的房地產泡沫的大崩潰,已經成為了之後持續了將近十年的經濟危機最為隱晦的前奏,雖然最後的審判要到一九二九年才會出現,但如今較為敏銳或是聰慧的人已經能夠從空氣中嗅聞到那份令人焦躁的可怕氣息一幾乎所有買賣似乎都在變得不景氣起來,銀行還在進一步地收縮貸款,煤炭、電和水的價格一直在上漲,工廠卻在不斷地減少人手或是索性直接關門,但相對的,農產品卻在一天勝過一天的不值錢,破產的農民與失業的工人隨處可見,他們披著深褐色的外套,佝僂著脊背,茫然地站在街道上,希望能夠找到一丁點兒屬於他們的希望。
這些人當然是不會去在意一張質地輕薄,印刷粗糙,就連油墨都在粘手的傳單上在說些什麽——除非他們正需要什麽來擦屁股,但還是有些無需擔憂肚子的人會去接過傳單,不為別的,只因為散發傳單的人都是些可愛的小孩子,其中一些簡直可以稱得上美麗,如果不是太過瘦削的關系,但一看就知道,他們不是來自於孤兒院就是某個慈善團體,在那些地方,能夠讓他們不至於活活餓死就是最大的恩惠了。
散發成績最差的是一個年齡介於男孩與男人之間的大孩子,他剪了一個古怪的髮型,看上去像是一個黑色的馬桶倒扣在腦袋上,而且他看上去就是那種懦弱又畏縮的可憐蟲,他甚至不敢向人們露出笑容或是大聲叫喊,就像其他孩子那樣,他站在街道上,形單影隻,幾乎不挪動腳步,遞出傳單的時候連手臂都不敢伸展開,沒人能夠看到他完整的臉一那是張清秀的臉,但不知為何充滿了惶恐,就像是一隻被人虐待過的狗,如果他還是個幼小到可以被抱起來的孩子,這種表情或許可以得到一點憐憫,但他實在太大了,大的應該去保護別人而不是被別人保護。
一隻戴著手套的手突然伸到了他的視線裡。
克雷登斯拜爾本低著頭,麻木地將一張傳單送到對方的手裡,對方的黑色小羊皮手套讓他想起那個人,那個人讓他畏懼,又讓他敬慕,但他不被允許接近對方,通常他們保持著的距離大概就和現在差不多。
傳單飄然落地。
這也不是第一次,但讓克雷登斯驚嚇到差點大叫起來的是,那隻戴著手套的手翻轉過來,直接抓住了他的下頜,強迫他抬起頭,克雷登斯的眼睛立刻被灰白色的天光刺激的想要流淚。
克雷登斯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黑色的眼睛。克雷登斯看到過許多雙黑眼睛,從清澈的到渾濁的,從小的幾乎看不見到大的幾乎凸出眼眶的,但它們都沒有那樣的黑,那種黑甚至不是最深的子夜時分的那種黑,它裡面沒有一絲光,與這雙眼睛對視,就像是俯瞰著無盡的深淵。
這個可憐的男孩張了張嘴巴,他或許是要說些什麽的,但一聲暴怒的呵斥打斷了他們。
第二塞勒姆複興會,也就是反巫師的狂熱組織的倡導者,一個從容顏上就可以看出其刻板無趣的老婦人,以一個與其年齡與外觀完全不相配的敏捷身手從不遠處的階梯上竄了下來,她沒有敢去碰觸那件看上去就很昂貴的外套,而是一把抓住了克雷斯登的衣領,將男孩拖向自己,克雷斯登的帽子落在了地上,他想要把它撿起來,但他的母親瑪麗女士並不允許,她牢牢地抓著他,就像是抓著一隻不經過主人允許就輕易向他人獻媚的小狗。
“你是什麽人?!“瑪麗女土的語調中充滿了敵意,她憎恨這些人,這些一一不按照聖經與法律,以及正經人應該遵循的法律過活的人,與她處於兩個截然相反的世界裡的人一-就像是巫師,還有那些有錢與有權勢的人。“誰給你這個權利碰我的兒子?”
先前無所事事(當然,忙於養家糊口的人又怎麽會去聽一個老婦人的胡言亂語般的演講呢)的人們跟隨著瑪麗女士轉移到了這裡,瑪麗的話讓他們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畢竟在三十年代,同性戀還是一樁不可饒恕的罪行或是危險的精神疾病,他們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克雷登斯,還有那個陌生人。
沒錯,就算是從未來到過這條街道上的人,也知道那是一個陌生人,他的穿著與容顏,以及神態風度都與他們格格不入。
那個陌生人穿著兩件大衣,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但在二十年前這種裝扮在紳士身上還極其常見,一些執著於身份與教養的紳士即便房間裡著了火,也會記得在已經足夠整齊的裝束上先套上一件 (裡大衣),再套上一件 (外大衣),有可拆卸披肩、單排扣、長度到小腿,再羸弱的男性被這兩件寬大厚重的外套一托也會顯得高大且威嚴。
還有那頂高頂絲質禮帽,圓筒狀的外形被黑色的絲緞包裹著,從手工到材質有很高的要求,相對的,要價也十分昂貴,但這隻起源於十八世紀末的帽子已經逐漸在普通的人群中失去了流行——一來是太貴了,二來保養艱難,三就是帽身深度雖然可以讓紳士們在騎馬時無需擔心自己的帽子被風吹走,但在低矮的房間、茂密的果林或是布滿了管道線路的工廠裡它就是一隻令人惋惜的雞肋。現在固然還有人戴著它,但幾乎只有遠在大海那端的舊式貴族,還有一些附庸風雅的暴發戶——工人與農民只需要一頂結實的圓頂帽或是鴨舌帽,又或是索性光著腦袋,讓風吹過自己稀疏的頭髮。
不過人們更多的注意力還在那枚別在絲綢領巾上的別針,別針的式樣非常簡單,也許是因為那顆寶石過大的關系,有人悄聲嘀咕那也許是塊玻璃,但沒有人,也許就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因為沒有玻璃能夠如同寶石那樣綻放出這樣誘人的色澤。
有些人甚至希望被他抓住的是自己,就算對方真的是個偏愛男性的魔鬼又如何,在空蕩蕩的胃都快要把自己消磨乾淨的時候,還有誰會在乎身體與信仰所要遭受的一些傷害?
但他們一看那個人的面孔就失去了信心,除非那個人每天看著自己的臉已經看得有點厭倦了,甚至產生了逆反心理,否則他們一點也不覺得他們之中的哪一個能夠得到他的青睞?瞧瞧自己,粗糲的胡子茬,凹凸不平的皮膚,還有那些四處蹦韃的虱子和臭蟲!
克雷登斯是瑪麗女士收養的眾多孤兒中的一個,但瑪麗女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把孩子們浸在她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弄來的柏油桶裡,克雷登斯與一些大孩子去弄來河水,然後找來樹枝和煤塊在下面燒,雖然一個又一個孩子在裡面浸泡過之後它會渾濁的像是一鍋子油湯,但經過這樣的一番洗濯後,瑪麗女土的孩子們總也要比用汙垢做盔甲的乞兒來的乾淨。
而且克雷登斯,尤其是克雷登斯,這個男孩讓所有的人歎氣,不知道為什麽,瑪麗女士不允許他到別人那裡工作,也不允許他和別人隨意交談,或是接受別人贈送的東西,不然就狠狠地打他,久而久之,這個曾經極其聰明的男孩變得遲鈍又卑微,就連只有三四歲的孩子也敢欺負他,大聲呵斥他,而和他同年齡的孩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就像他根本不存在_有些熟知內情的人說,這是因為克雷登斯的母親是個娼妓的關系,或許她還狠狠地得罪過瑪麗女士,瑪麗女士至今未婚,可能就和克雷登斯的母親有關。
就算是這樣,一些心軟的人會說,她這樣做也太過分啦。
但正義的衛士,勇敢的殉道人以及純潔的處女瑪麗女士可不這麽想,她用力扭動手指,克雷登斯的衣領在她的手指裡轉圈,一點點地勒緊,而克雷登斯,這個卑微的大男孩,他已經長得比瑪麗女士更高,並且肩膀寬闊,四肢頎長,就算有些瘦弱,也不會對付不了一個衰弱嬌小的中年女性,但他一點也不敢反抗,反而低著頭,聳起脊背,好讓瑪麗女士能夠更方便地抓住他的衣領。
那個有著黑眼睛,黑頭髮的人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對啦,還有一點讓這裡的人們不斷地詬病(羨慕)的,他有著潔淨而烏黑的頭髮,沒有因為營養不良而枯黃脆細,也不曾常年不洗所以粗糙汙濁,不但光潔柔滑,在灰白色的天光下閃耀著綢緞般的光芒,還一.直垂到腰部,要知道男人們,即便是在英國,或是歐洲,自打十七世紀,貴族和國王被送上斷頭台後,他們就不再蓄留惹麻煩的長發了。
一根細細的銀繩系著它,銀繩的末端還掛著一個只有大拇指頭大的銀球,銀球上鑲嵌著紅寶石,比領結上的還要鮮豔與純淨。
克雷登斯猛地睜大了眼睛,因為他聽見那個人在問:“你要離開嗎?”
他會挨揍的!這是男孩的第一個想法,但他發現還在威脅那個人,要把他送進監獄的瑪麗女士並未對這句話做出反應,要知道平時她聽到這句話就會立刻歇斯底裡起來,比現在嚴重得多。
“你要離開嗎?”
他又聽見了,克雷登斯看向四周,但沒有人表示出聽見了這句話的樣子,那一張張充滿了嘲弄和好奇,唯獨沒有憐憫的面孔,就和以往的每一次-樣。
“你要離開嗎?“
不,克雷登斯說,他是想要離開的,但離開了瑪麗女士,他能到什麽地方去呢,也有孩子,或自願或是不自願地離開那個簡陋的庇護所,但沒過幾天,瑪麗女士就會帶著孩子們去看他們的屍體一是哀悼,也是警告,他曾經被迫為他們守靈,他看到過那些不堪與猙獰的傷痕,比瑪麗女士留下的更多,他不敢。
陌生人轉身離去,毫不猶豫。
“哦,該死,“紐特低聲喊道,一邊手忙腳亂地把嗅嗅按進皮箱:“那個不行!
但那隻嗅嗅就像是瘋狂了,它一挺身體,猛地從紐特的手指縫裡竄出去,向著那個陌生人的方向跑過去。紐特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撞倒了好幾個人,結果一轉彎,那個人沒了,嗅嗅也沒了。
我的世界裡可沒這種東西。
一根細銀繩系著嗅嗅的一隻腳,把它倒掛在空中,不斷地有零星的珠寶金幣從那身光滑黑亮的皮毛裡掉落,而它的爪子還緊緊地抱著那隻鑲嵌著紅寶石的銀球。
——至少這裡讓你感到熟悉。
——無底深淵在下,確實有點熟悉,在我的歷史課本上。除了有口袋的鴨嘴獸和巫師。
一唔嗯,我想,大概是霧霾誤導了我們。
——一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霧霾。一個二十一世紀初的霧靄。
——為什麽你的口氣聽起來很有點悲涼?
——沒什麽,另外,你知道嗎?
——什麽?
——你犯了什麽錯的時候就會在句子裡用到我們....
——……別在意那些無關大雅的細節問題, 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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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是豪華酒店的發展高峰時期,這個浪潮一直延續到二十世紀中期才因為商業酒店的興起而逐漸消退了過於旺盛的勢頭,但即便是在美國,在經濟大蕭條初見端倪的現在,這座有著百年歷史的酒店裡依然隨處可見衣冠楚楚的紳士與衣香鬢影的貴婦,由於工廠與農場裡都在大量削減人手的原因,勞力極其低廉且泛濫,這裡的服務人員幾乎是住客的兩倍,並且都經過了極其苛刻的精挑細選。
所以一隻嗅嗅可以在午夜時分,空無-人的珠寶商店裡肆意搗亂,為所欲為,但在這裡,幾乎同一時間,就有好幾雙眼睛注意到了它,一個侍者立刻走了過去,在行李車的下面,嗅嗅飛快地跑向樓梯的底部,雖然這裡有著無法計數的珍貴飾物,但那個也比不上它之前嗅到的那個
那種令嗅嗅魂牽夢縈的美妙氣味,它抽動著鼻子,露出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嗅嗅臉上的表情,普通的金子與寶石與之相比,那就是壓縮餅乾與滿漢全席的區別!(就算它不知道什麽是壓縮餅乾,什麽是滿漢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