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上海,淫雨霏霏。
如往常一般,上官流沙晚飯後便獨自來到歡樂門看歌舞表演。他總是戴著墨鏡,癱坐在2樓206包廂的虎皮沙發上,靜靜地等著煙煙小姐登台。
煙煙小姐,是個特別愛笑的姑娘,那笑臉仿如她的名字一般,嫋嫋而銘心。流沙清楚地記得,這是他第520天來歡樂門了。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香水味道,它們熱烈地擁抱著潮濕的水汽,翩翩起舞。
“煙煙小姐出場啦...”眾人高聲喊鬧著。
流沙忽然一個激靈,正襟危坐。
音樂響起,煙煙小姐的美妙歌聲飄滿了整個大廳。“高高的樹上結檳榔,誰先爬上誰先嘗...”煙煙最愛唱這首周旋的名曲——《采檳榔》。每每唱畢,眾人都陶醉於其中,於是唱完一遍又一遍。今天也不例外。
在戰事連天的年代,愛情顯得那麽奢侈,遙不可及。流沙咳嗽了幾聲,包廂“總管”老張頭麻溜地小碎步跑了進來。
“沙爺,給您請安了!”老張頭說著就作了個大揖。
“張大爺,這可使不得,這都什麽年代了,溥儀皇帝都搬出北京城七八年了。”流沙臉上微微一笑。
“沙爺,要不是您賞口飯吃,俺早就餓死在菜市口了。”他一邊說,一邊開了一瓶紅酒。“沙爺,老規矩,酒算我的,花籃九個,這就去送。”話音未落,人已經走遠了。
流沙站了起來,用力地扯了扯衣角,摘下了墨鏡。
煙煙收下花籃後,深情地望向206包廂。她輕輕一笑,用手拍了拍胸口。流沙會意後,又癱坐了下來。
不知何時,流沙睡著了。在這裡,他總是可以安然入睡。家裡縱然有高檔的席夢思,家裡縱然有安靜的大房間。這裡最好。
“少爺快醒醒,出大事啦!”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伯神情凝重,他抓住流沙的胳膊,使勁地搖了搖。
“趙伯伯,您怎麽來這種地方啦?出啥事啦?”流沙揉著惺忪的雙眼,哈欠一個接著一個。
“今天晚上,我和老爺從商會回家的路上,發現有幾隻尾巴,一直跟到家裡。”趙伯若有所思。他的額頭有豆粒大的幾顆汗珠,趁著霓虹閃爍,亮晶晶的。
在上海灘,能讓趙伯如此驚慌的人和事,著實不多,更不要說父親了。流沙呆呆地望著趙伯,心裡犯起嘀咕。
趙伯胡子雖然花白,頭髮卻烏黑濃密。他比上官老爺年紀大幾個月,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來保持。自從做老爺的書童說起來,將近40年了。上官老爺視他如親兄弟,無論是什麽事情,都會和他一起商量籌劃。今天,老爺如此焦急地讓趙伯來到歡樂門,事情一定不簡單。
這個時候,煙煙小姐也聞訊而至。“大少爺,”她先是望了一眼流沙,又語氣恭敬地柔聲問道:“趙伯伯,家裡出什麽事情了?”
“煙煙小姐來啦...少爺恐怕要有麻煩了。”他一邊說,一邊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
“我看他們幾個人的手一直揣在兜裡,應該帶著家夥。老爺當時看起來很緊張,他忽然拽著我的胳膊進了安全屋,他說務必讓我來歡樂門找少爺一趟。”此時,趙伯仍是一臉凝重,看來事情真的很棘手。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陣吵鬧聲。
老張頭推門而入。“流沙少爺,樓下來了一幫黑衣人,領頭的是個姑娘,點名要見您。”說完,他退在了門口旁,像是在等著什麽發生一樣。
這時,煙煙小姐輕輕地走到流沙身旁。“沙少爺,看來來者不善,您要不要先從後門...”
“怕她作甚?少爺我豈是膽小怕事之徒?”上官流沙怒火中燒,眼看就要衝下樓。
“少爺,這個給您,以防萬一。”煙煙小姐竟然隨手掏出一把小巧玲瓏的女士手槍出來。
流沙怔了一下,接過了手槍,別在了腰間。就在那一刹那,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流沙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很快,他恢復了正常。
“謝謝煙煙小姐。”
說完就大步流星地下樓去了。
“少爺,等等我。”趙伯也跟了出去。
“哼,瞧他那樣兒。”煙煙小姐用力地抽了一口煙,誰也不知道她何時指間多了一支煙。
“上官流沙,你快給我滾出來!”樓下的那位姑娘,聲若洪鍾。她的腰間別了一把大號的手槍。
“大家都讓一讓,讓一讓,流沙少爺到啦。”老張頭努力地衝出了一條口子。
流沙走到那個姑娘面前,面無表情:“聽說,你,找我?”他的聲音低沉而傲慢。這話從一個英俊瀟灑的男人口中說出來,別有一番滋味。
姑娘竟有些語無倫次:“對啊,我找你,啊不,不是,是,不是...”
流沙暗暗得意:看來男人長得帥,好處就是多。“姑娘,你我素不相識,看來是找錯人了,告辭。”
“不許走!”
那姑娘忽然掏出手槍,頂住了流沙的腰。隨從的幾個大漢並在一起,也紛紛擋住了流沙的去路。
“姑娘,你到底要怎樣?”
“姑娘,有話好好說。千萬要小心走火哦。”趙伯也陡然緊張起來。
“上官流沙,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雲斐的人。”她的聲音軟綿綿的, 臉蛋竟紅撲撲的,像火燒雲一樣。
流沙的心為之一振。迅而又故作鎮定,脫口而出:“我不認識這個姑娘。”
“我何時說過雲斐是個姑娘?還裝作不知道?你個王八蛋,看了就要負責任!!!”姑娘狠狠地罵道。
流沙一臉茫然。暗自忖度:本少爺雖然貌若潘安,卻也煙花片朵不染。“我幾時看過女生的胴體?姑娘請不要血口噴人!”他怒而轉過身來。差點親到她的額頭。
那位姑娘,忽然大哭起來。流沙呆望著她,有點無措。
“男人都是騙子,女兒,不值當,不值當啊,跟爹爹回家去吧。”一個中年男人,筆挺著胸膛,颯颯起風地走過來。
“流沙少爺,”他邊說邊指著自己的太陽穴,“她這裡受了刺激,請見諒。”說罷,眼神裡似乎飄過一絲詭秘。
話音未落,中年男人一把抓住那個姑娘的手,朝門外而去。姑娘經過他身旁的時候,輕輕地罵了聲——沒良心的,臉上卻泛起漣漪的笑。
上官流沙感到一陣寒意。這姑娘似乎對他的過去了如指掌,似乎與他有說不清楚的瓜葛。眼見眾人散去,趙伯示意一起回家。
流沙和煙煙小姐等人告辭後,消失在冷峻夜色中。
這一夜,如此的漫長。
流沙輾轉反側,孤枕難眠。偌大的房間,偌大的席夢思。流沙反覆回想那個姑娘的音容笑貌,她那略帶戲謔的口吻,像極了一個人,卻始終想不起來。還有那個中年男人,他和這個姑娘是什麽關系?他的臉為何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