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縣北。
桃花塢。
一條潺潺的小溪自林間流過,鳥語花香,景色宜人。
林間一塊磨盤大的青石之上,一位身著白色長袍、容貌甚為陽剛的青年男子手中正捧著一本《春秋》津津有味的觀看著。
青年男子長發及腰,尚未加冠,顯然是還未年滿二十周歲。
“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青年男子皺著眉頭輕聲讀著,良久,他歎息了一聲,道:“如今天子昏昧,奸佞誤國,長久以此,這君臣之位,怕是要倒過來了……”
“雲自幼熟讀經略,鞍馬嫻熟,卻無甚門路,上不能誅殺奸賊佞臣,下不能拯救黎民百姓,哎!”
青年男子正自言自語著,一位黑衣小廝打林外匆匆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道:“公子公子……”
“何事?”青年男子放下了手裡的經書,看向黑衣小廝,溫和的問道。
黑衣小廝喘了口氣,拱手道:“公子,家中來了幾個客人,為首的那位,自稱是什麽“巨鹿張東延”,他說他是慕名前來,想要拜見公子。”
“巨鹿張東延?”青年男子皺起了眉頭,“巨鹿的世家裡有張氏嗎?”
“額……這個,小人不知!”
過了片額,青年男子站起身來,說道:“罷了,去見他一見。”
……
……
堂下,柳雲集和周倉及其所帶來的二三士卒,皆是恭謹正色,立於簷下。
少傾,一位白袍青年自屏風後轉了出來。
剛一逢面,柳雲集便是一怔,隨後心中暗讚道:“真是一副好皮囊,史書誠我不欺也!”
他拱手揖了一禮,道:“巨鹿張東延,不請自來,萬望恕罪!”
見他面相憨厚,禮數周全,趙雲不由得便心生好感,同樣回了一禮,道:“哪裡哪裡,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東延兄光臨寒舍,我可是高興的很呢,來,請上座!”
柳雲集笑著說道:“多謝多謝!”
二人落座之後,先前那位黑衣小廝也奉上了幾盞熱茶,然後退了下去。
“東延兄,巨鹿離此可並不近啊,不知張兄此番前來,所圖為何?”抿了口熱茶之後,趙雲開口問道。
柳雲集笑了笑,說道:“子龍兄,我此番是為你而來!”
“哦?為我而來?”趙雲皺起了眉頭。
“不錯,”柳雲集點了點頭,“我方才過來之時,便從路邊小兒口中聽到了子龍兄的事跡,子龍兄武藝高強,膽識過人,曾聚眾打退過黑山山賊,拯救了一縣的黎民百姓,這真定縣的民眾,可都是對子龍兄崇拜的緊哪!”
“哪裡哪裡,”趙雲畢竟是少年心性,柳雲集這一番吹捧之下,他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擊退黑山賊此舉,全都仰賴於縣中官軍和百姓上下齊心,眾志成城,雲怎敢居功?”
柳雲集趕忙笑著道:“誒,子龍兄過謙了,連縣中小兒都知你的威名,盛名之下無虛士,可見子龍兄定是勇略過人,文武雙全。”
“哈哈……”趙雲擺了擺手,“東延兄啊,你再這麽誇下去,我都快要不認識我自己了!”
“哈哈……”
兩人一番商業互捧之後,柳雲集這才說起了正事。
“子龍兄,我這次前來,確實是有要事相求,只是……”說著,柳雲集看了一眼趙雲身旁侍立著的黑衣小廝。
趙雲秒懂,揮手道:“下去吧。”
“諾!”
而柳雲集也打發走了身後的周倉。
“子龍兄,我素聞你胸有韜略,為人忠義,智勇雙全,今,張寶鬥膽,想請你相助於我,不知可否?”
這話讓趙雲愣住了,對於柳雲集此行的目的,他猜測了許久,想了許多種結果,可就是沒想到,柳雲集居然真的是為了自己這個人而來的!
愣了片刻,趙雲說道:“我與東延兄一見如故,甚是投緣,這相助自無不可,只是不知東延兄想讓我如何相助於你?”
柳雲集微微一笑,避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君以為,當今這世道,天下的百姓們苦不苦?”
趙雲聞言,沉吟了片刻,緩緩道:“苦!”
柳雲集呵呵一笑,大聲道:“何止是苦?子龍兄,你可知我一路來此,都看到了些什麽嗎?”
“冀州各郡,瘟疫橫行,動輒全村死絕。饑荒連年,百姓易子而食。賦稅苛重,變良民為盜賊啊!”
“更有甚者,橫死路邊,無人收屍,竟被野狗、禿鷲爭相啃食。”
“這一幕幕,讓我心頭泛起了一個疑問,這還是人間嗎?這簡直是地獄啊!”
這番話說的趙雲極為動容,他歎息道:“是啊,是啊!當今天子隻圖享樂,朝綱不振,家國大事竟被幾個宦官把持,他們賣官鬻爵,權傾朝野,視天子為他們的掌上玩物,著實可恨!”
“呵呵,”柳雲集冷笑了一聲,道:“宦官有罪,當今天子就無錯嗎?”
“我聽聞,這賣官鬻爵,便是當朝天子開創的規矩,天子下聖旨說,官吏上任前,必須先交夠該職位二十五年的俸祿,嚇得許多清官隻得棄官逃走,而這一切,都只是天子為一己私利所致。”
“我還聽聞,天子在宮中修建了一所西園,整日整日和嬪妃宮女們赤身裸體在園中嬉戲,任由宦官把持朝政。”
“吾嘗聞天子須為天下生民立命,當今天子這等做法,他配叫“天子”嗎?”
這番言論聽得趙雲大驚,他面色一變,道:“東延兄,這話萬萬不可再說,天子雖然無道,可咱們終究是漢民,似這等悖君逆主之言,被人告發的話,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柳雲集低頭泯了一口茶,正色道:“子龍兄,此言差矣!人常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當今天子將我等臣民視作豬狗,我們難道還要奉他為君不成?再者,我聽聞子龍兄是南越王趙佗之後,你的先祖趙佗,本是秦將,屬地南越,後來大漢巧取豪奪,軟硬兼施,這才吞並了南越。”
“所以,依寶之見,這天下哪有什麽不落的王朝?大漢傳世已有四百余年,氣數已盡,待新朝交替,你我不就都是新朝的子民了?哈哈哈……”
這番話說的趙雲眉頭頓時緊皺了起來,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巨鹿張東延”竟接連不斷,口出驚人之語、狂悖之言。
此人到底有何仰仗?
見趙雲沉默不言,柳雲集繼續道:“子龍兄,不知你可聽說過“大賢良師”的名號?”
“大賢良師?”趙雲一怔,隨後道:“他似乎是近年來民間相傳甚廣的“太平道”道主吧?”
這一民間宗教“太平道”的聲名早已傳遍五湖四海,也由不得趙雲不知道。
他們以善道教化,符水救人為基礎,十數年間,徒眾已有數十萬,遍布八州!
柳雲集點了點頭,道:“對,這大賢良師張角,正是我大哥!我等所宣揚的黃老道,寬仁兼濟,救世賑民,以百姓為根本,短短不到十年,教眾便發展到了近百萬。”
“子龍兄,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們黃老道的傳教手段確實是些神神鬼鬼之類、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但請你捫心自問,這天下的百姓們,倘若對漢廷抱有一絲希望,他們又怎麽會將身心寄托在這些牛鬼蛇神的身上呢?”
“如今這世道,各大世家門閥盤踞在各州各郡,他們手握天下十分之九的資源,卻連一絲都不肯拿出,救濟最底層的貧民百姓們,他們如同吸血鬼、資本家……”
“額……”趙雲皺眉打斷了他,“東延兄,你說的這吸血鬼我勉強還能聽懂,可資本家又是何物?”
“……”
柳雲集說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世家,就是漢廷身上的毒瘤。子龍兄,我且問你一句,你怎麽看待我朝“舉孝廉”這一制度?”
“舉孝廉?”趙雲冷笑了一聲,“這不過是世家們用來把持入仕途徑的一種手段罷了,被舉之人大多是州郡屬吏和世家子,我等這些家境稍遜的人,哪有被推舉的機會?”
柳雲集笑道:“子龍兄說的極是啊!這些世家大族們吸食民脂民膏還不滿足,竟然連階級晉升的渠道都堵死了,這讓我等寒門何時才有出頭之日?”
“不瞞你說,子龍兄,我兄弟幾人創立這“太平道”,並不只是為了牟取私利,而是想要改變如今這個局面,替天下億兆寒士們謀得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他這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大義凜然,趙雲忍不住微微動容,拱手揖禮道:“願聽閣下高論!”
柳雲集同樣面容肅穆,大聲道:“我想建立一種制度,一種通過考試選拔官吏的制度。士子應舉,允許自己報名參加,取消公卿大臣和州郡長官們推薦的資格。我將它稱為“高考製”!”
“我欲徹底打破血緣世襲關系和世家對入仕渠道的壟斷,給廣大有能力讀書的寒士們一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機會!”
說道這裡柳雲集苦笑了一聲, 道:“當然,這些現在還只是說說而已,讓子龍兄見笑了!”
“哪裡哪裡?”趙雲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欽佩之色,“東延兄這股“為天下生民立命”的決心,雲深感五內,自愧不如。”
見趙雲這副態度,柳雲集暗笑了一聲,心道:“嘿嘿,我就不信偉大的高考制度還震撼不了你一個小小的趙雲?”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火候也差不多了,柳雲集假模假樣的歎了口氣,道:“可惜,我太平道中如今雖說有百萬教眾,猛將雲集,可這些人大都是寒門子弟,目不識丁,他們既無統帥之才、也無定國之策。靠著這些人,始終是難成大事啊!”
“我張寶雖不是什麽名門子弟,世家望族,可也知曉良才的重要性,因此寶在聽聞子龍兄威名之後,立刻風塵仆仆、星夜奔馳,自巨鹿至此,想請子龍兄相助於我共成大事!”
說到這裡,柳雲集站起身來,對趙雲深深的鞠了一躬。
趙雲亦是十分感動,他匆忙起身扶起柳雲集,道:“東延兄不辭辛勞,特為雲而來,雲豈能拒絕東延兄的一番情意?再者,東延兄的一番話,著實令雲醍醐灌頂、受益匪淺!”
他說著便撲騰一聲跪了下來,信誓旦旦道:“從今往後,雲願意追隨主公左右,與主公共襄盛舉,一同為天下生民立命!”
“好!”柳雲集大喜,拉著趙雲的手將他扶了起來,“子龍高義,今得子龍,真是如魚得水!你我兄弟,壯志成城、同心協力,定叫這日月換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