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橫的地痞流氓也不敢惹眾怒,幾個紋身大漢杵在酒吧門口大眼瞪小眼,壓根不敢動彈。倒是球迷們的氛圍越來越high,他們開始唱起了隊歌,揮起了旗幟,像是在觀戰一般,一手舉起啤酒一手衝地獄天使們叫喊:“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這樣的場面實在令陳諾動容,這是他頭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球迷的力量,集體的力量,而這力量在此時此刻成了他強有力的後盾,保護他今晚免受皮肉之苦。
薩爾茨堡市人口約為十五萬,每場主場比賽的上座人數大概在一萬五千人左右,也就是說,每十個薩爾茨堡人裡面就有一個紅牛隊的球迷,其勢力可見一斑,真要說薩爾茨堡的幫會,那麽球迷會絕對是本地當仁不讓的第一大幫會。
待流氓們退出酒館,球迷們就像是紅牛隊贏了比賽一般,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接著大家將陳諾圍在中央,又唱又跳,好不歡快。
陳諾連聲道謝,此時此刻除了謝謝他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言語來表達他的心情。
球迷們的盛情難卻叫他一時間無法推脫,只不過一想到冷泠還在那塊鳥不拉屎的地方,雖說沒被凱文他們發現,但小姑娘一個人大晚上待在那裡想來也挺恐怖的,他不得不與眾人告辭。臨走前,球迷會裡的大哥還不忘寬慰他,小兄弟,放心,有球迷會罩著,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你安心好好踢球,以後在薩爾茨堡地界沒人敢動你!
來不及感動,陳諾跳上Mini,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開車原路返回,又回到了那片寂靜的荒地,一路上跟拍恐怖片似的,冷不丁冒出個什麽喪屍或是幽靈也不稀奇。車開到盡頭,陳諾跳下車去,叫了冷泠兩聲,只見冷泠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衝他飛奔而來,一把鑽進他懷裡,帶著哭腔說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
“他們能拿我怎樣?“陳諾笑著安慰道,“要財沒有要色也沒有,只是以後咱沒事別吵架了,每次一吵架凱文他們都會冒出來,太嚇人了!”
冷泠使勁抱著他痛哭一頓,一把鼻涕一把淚抹在陳諾的衣服上到處都是。
陳諾安撫著她說道:“傻姑娘,哭什麽,這不是沒事了麽,哭這麽大聲,待會兒別再把什麽奇怪的東西給招來,今天已經夠驚心動魄的了!”
冷泠哭夠了才說道:“不吵架了不吵架了,以後絕對不跟你吵架了......下回就算吵,咱們也要回到屋子裡鎖好門再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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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直線一旦不平行,那一定會出現一個交點,只是早晚的問題。與陳諾總是能夠逢凶化吉不同,胡非的運氣可就沒有這麽好了,甚至可以說倒霉得有些慘烈。他也算活了小半輩子了,在他有記憶的這十幾年裡,胡公子別說逢凶化吉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凶是什麽,天天都是大吉大利。但近一年來,命運像是要把之前積攢下來的所有凶運都集中起來,通通一起跟他算總帳,這樣的大起大落,誰又能吃得消呢?
那日在維港與家人失聯後,胡非一度陷入絕望,然而他的厄運才剛剛開始,壞消息接踵而至,銀行卡凍結、航天集團重組、母親病倒、父親選擇墜亡......一年時間,家破人亡,他卻連回去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父親拿生命交換了一家人的平安,而他卻過得生不如死——落魄到了這種程度,素來驕傲的胡非花了好倆月才能正視現實。他自覺著沒臉見阿薑,
盡管阿薑已經遂了他從小的願望答應做他的女朋友,可他仍舊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消失。甚至連他最好的朋友、發小、死黨、鐵哥們楚安歌的信息他也一律不加理睬,因為楚安歌知道了,或許會出於好心將他的情況告訴阿薑,這是他萬萬不能夠接受的。他寧願自己潦倒到死,也不願看到阿薑失望的眼神,對他而言那是一種恥辱。這些日子他特能理解當初項羽在烏江為什麽要抹脖子,以前他聽這個故事的時候是覺著項羽傻,現在他天天都在烏江上飄著,天天想著抹脖子。 不過,最諷刺的是,這些日子唯一能聯系到胡非的,只有過去與他並不怎麽對付的朱安寧。畢竟家中突發變故的第一手消息是朱安寧透露給他的,不管出於何種目地,這讓胡非對他多了幾分信任。更重要的是,接下來也正是在朱安寧的幫助與安排下,胡非才輾轉到了現在的居住地,德累斯頓——一座離萊比錫不遠的德國小城。換而言之,要沒有朱安寧,身家散盡的胡非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為生計發愁呢。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家裡正是用錢的時候,胡非讓家人將他值錢的物件變賣了個一乾二淨,除此之外他還拒絕了家裡所給的生活費,也就是說,這位落魄的貴公子正是靠著朱安寧的接濟才得以苟延殘喘的。對於胡非這樣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紈絝子弟而言,落魄時最怕的就是最親近之人的可憐,他害怕接受幫助,因為他從來沒有接受過幫助。不過不識貧窮,難拾人生,對於胡非而言,眼下的局面也並非徹頭徹尾壞透了。
在嘗試了所有可能聯系到胡非的途徑都失敗後,陳諾驚訝地發現郵箱裡多了一封郵件,是邀請他參觀胡非的,用的是‘參觀’這一詞語,而不是‘拜訪’或者‘見面’。不過他也沒多想,指不定是老外機翻的郵件呢?見到胡非本人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參觀地點設在德累斯頓,他查了一下離薩爾茨堡並不遙遠,便決定赴約。冷泠因為孔子學院的結業考試而未能同去,對她而言中文考試不過是走個形式,在跟陳諾混了這一年後,她中文說得比老師還流暢。
按照約定的時間抵達郵箱裡指定的地點,陳諾推開門,那是一個小型的會議室,胡非並不在裡面,取而代之的是薑雨謠、楚安歌和周延,他們看到陳諾也都吃了一驚,四個人分別從四個不同的國家趕到這兒,也不知胡非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楚安歌一直挺有頭腦,他能肯定這一次碰面一定是有人另有所圖,胡非絕不會在眼下這種情形還有心思玩這樣的遊戲。他也能預感到今天這一趟來絕非什麽好事,但他實在是太擔心他的好哥們了,不管怎麽說,從倫敦大老遠跑來一趟若是能見到胡非,那也值了。
四個人交換了一下與胡非有關的信息,發現他們掌握的信息都一樣,那就是都沒有信息——大家與胡非最後的聯系也都是那次薩爾茨堡聚會。就在他們胡亂猜測時,門被推了開來,一人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四人目光投去與來人大眼瞪小眼一番,來人立馬掉頭便跑。
“胡非!”楚安歌吼了一聲,起身便追,陳諾也衝了出去。
這還是他們曾經認識的那個胡作非為的胡非嗎?衣衫談不上襤褸但絕對是破舊的,衛生狀況也肉眼可見的糟糕,整個人比起流浪漢好不了多少。胡非原本得到的信息是他的金主朱安寧要見他,沒想到推開門看到的卻是他最不想見又是他最親近的朋友們。最重要的是,他從沒想過要以這樣的面目出現在他最愛的阿薑面前!跑了兩步後他徹底崩潰了,這些日子他從未為了遭遇的逆境而哭泣,但此時此刻他再也不能控制情緒了,眼淚奪眶而出,很快又成了嚎啕大哭,哭得他邁不動雙腿,乾脆蹲在地上埋頭痛哭,躲在眼前只有黑暗和眼淚的世界裡。
楚安歌與陳諾面面相覷,這可如何是好?不勸嘛人哭得這麽傷心,勸嘛人哭得更加傷心。
就在這時,朱安寧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邊拍手一邊朝他們走來,臉上帶著那種陰陽怪氣的笑容。
胡非這下子恍然大悟,這世間果然沒有無緣由的善意,今天這一出顯然是朱安寧精心策劃的,之前朱安寧只不過是在放長線釣大魚罷了。他站起身子來,咬著牙惡狠狠地盯著朱安寧不放。
朱安寧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不屑地瞥了一眼胡非道:“胡非,怎麽樣?我安排的聚會還滿意嗎?你肯定不知道,小時候你欺負我的時候,我特羨慕你那張趾高氣昂的臉,那時候我就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在你面前趾高氣昂一回。這個念頭這麽多年了還一直在我腦海裡,今天,呵呵,你看看,怎麽樣,我這表情,學的到位麽?有沒有你那種臭不要臉的架勢?!”
朱安寧高傲地蔑視著胡非,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至少在目前,他確實是勝利者,他很清楚,對於胡非這樣長期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而言,自尊是可以傷之最深的武器,而至愛之人的同情則是傷其自尊最鋒利的一把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