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從大道理上來講,每一支球隊每一個球員參加比賽的目的都應該是去奪得最高錦標,但現實來說,不論是球隊還是球員,都會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就拿球隊來舉例子,任何比賽裡總有強隊弱隊,而決定一支球隊強弱的不僅僅是他們的球員,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球隊的市場,或者說每年的營收。所以,有多大能耐穿多大褲衩,這句話放之四海而皆準。像薩爾茨堡紅牛這樣的球隊,放在歐洲來說算不上頂級豪門但又可以安於一方的霸主,球隊每年的目標只有三個,第一是要確保奧地利超級聯賽的冠軍,第二是要在歐戰上有所表現,第三則是培養更多的優秀天才,俗稱妖人。
培養妖人有兩個好處,首先是可以提供即戰力,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天賦出色的年輕人經過恰當的培養與引導,在球場上的表現不一定輸給經驗豐富的老球員。其次則是可以賣個好價錢,妖人就像期貨,差不多實力的球員,如果一個十八歲另一個二十八歲,那十八歲的身價一定比二十八歲的高得多,因為他擁有未可知的未來。但是,高回報意味著高風險,培養妖人也是要付出高昂代價的,比如紅牛隊的這個青訓基地,便是紅牛集團投了大價錢建立的,除此之外,維護、運營、搭建教練團隊等等每個月都要不少開銷,而且真正能從天才少年成長為球場妖人的,其實也寥寥無幾。
整支紅牛U18梯隊有六十來號人,每天早晚各設置三個小時的集中訓練課,剩下的時間自由支配。不過基地還為球員們設置了德語課、營養學課等等課程,可以自願報名參加。說輕松也輕松,如果只是完成任務,那每日不過六個小時,比起國內常規的八小時工作製還要少兩個小時。但說艱難也艱難,要從六十來號人中脫穎而出,還要能擠走成年隊同位置的球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中國足球這麽些年,能做到在薩爾茨堡紅牛這樣差不多水準的俱樂部踢上球的也是屈指可數。
陳諾與馬內每日步調驚人的一致,他們甚至連薩爾茨堡城堡都沒時間去看一看,因為在他們看來,離開基地一要花時間二要花錢,這都是他們舍不得的。馬內每日隻做三件事,訓練、德語課與禱告,他是個虔誠的*教徒,每天要祈禱五次。陳諾每日也隻做三件事,訓練、德語課與回憶過去。有人說喜歡沉溺於回憶的人是軟弱的,但對陳諾而言,那些回憶是支撐他在這兒每日奮鬥到精疲力盡的唯一動力。他的體能絕對是整個梯隊裡最差的,但他愣是咬著牙在每次體能訓練中達到中游水準,因此每次完成體能訓練他都不得不倒在草坪上休息好一會兒,望著藍天白雲想著在家鄉等他回去的奶奶,想著告訴他要珍惜天賦與機會的胡不群,想著萍水相逢卻願意為他一擲千金的胡非,想著像墮入凡間的天使一般美好的薑雨謠,想著這近一年來生活的改變。
相對而言,比他們早來紅牛隊半年的金賢哲則日子過得滋潤許多,每日的訓練課他自然是要去的,因為缺席訓練課的代價是要接受懲罰甚至被俱樂部解約,但是在訓練課之余,他的業余時間則都消耗在薩爾茨堡老城區的大小酒吧裡。在韓國,足球運動員的地位要比通常的明星高得多,盡管他還算不上職業球員,但頂著旅歐球員的名頭,他很容易就能泡到來薩爾茨堡旅遊或者念書的韓國姑娘。在陳諾與馬內還未來報道之前,他甚至以參觀球隊為名帶著姑娘在宿舍裡過夜,而現如今他只能另謀佳處。
他並沒有什麽成為球星的野心,他隻想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如此這般,春去夏至,梯隊的少年們每天都在按照各自的理想與信念生活與訓練著,馬內很快在梯隊的主力中佔據了一席之地,金賢哲也偶爾能打上輪換,而陳諾連一次替補的機會都沒有過,只能在場邊乾瞪眼。雖然在訓練賽中他時常有令人眼前一亮的發揮,甚至隊友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二十分鍾的馬內’,可畢竟只有二十分鍾,馬爾科羅斯一點都沒有讓他去試試正式比賽的意思。除了黃皮膚黑眼睛,陳諾依舊沒有其他引人注目的地方。
這樣下去,熬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會不會這UNO綜合症已經給足球生涯判了死刑呢?這個念頭常在不經意間出現在他腦海。
這是一個夏日的夜晚,由於氣候變暖的原因,歐洲城市的夏天也不再涼爽,原本只有暖氣片沒裝空調的寢室變得酷熱難忍,三人躺在床上夜不能寐,便用不是很流利的英文開始了臥談。
“馬內,你從塞內加爾來,也會覺得熱嗎?”金賢哲問道。
“十分十分熱。”馬內哼哼著。
“韓國和這兒差不多熱,”金賢哲說道,“Chen,中國呢,熱嗎?”
陳諾想了想答道:“中國是個非常大的國家,一年四季都有地方熱,有地方不熱。”
金賢哲與馬內一陣沉默。
“Chen,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來了這麽久,我怎麽都沒見過你的經紀人?”金賢哲又問道。
“經紀人?我沒有經紀人。”
“你沒有經紀人?”金賢哲有些驚訝。
“對啊。”
“就是說你的背後沒有經紀公司運作咯?”金賢哲又問了一遍。
“當然,我就是一個人來的,而且馬內也沒有經紀人或者經紀公司,這很奇怪嗎?”陳諾覺著莫名其妙。
“他與我們不同,我們......哎,我直說吧,我身後有經紀公司運作與包裝,將來是打算把我介紹去中超踢球的。”金賢哲說道。
“中超?!”陳諾與馬內都吃了一驚。
“對啊,中超,現在這一條路線非常受歡迎,在中超踢球薪水比起歐洲的中小球會來說隻多不少,而要求的競技水平則要低很多。中超對於每支球隊的外援及亞洲外援的名額是有限制的,我若是能在薩爾茨堡預備隊打上主力,再經由經紀公司之手介紹去中超踢球,那樣會比留在這裡多掙不少錢。而像你這樣的中國球員我就見得多了,出來留洋鍍層金,頂著海歸的名頭回中超拿個大合同。所以我以為你和他們一樣,也都是經紀公司運作來的。”金賢哲解釋道。
“我......我並沒有經紀公司,其實我之前都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足球訓練。”陳諾說道。
“那你真是個天才!”馬內與金賢哲齊呼。
“可是,我的短板也非常顯著,而且這幾個月我拚了命地想要去彌補,卻收效甚微,說實話這幾天我很沮喪。”陳諾說道。
“Chen,耐力與對抗一向是我們東亞球員的弱點,但我們東亞球員也有敏捷靈活、腳下細膩的優勢,像多特蒙德的香川真司,最近火的不得了,他能在德甲大放光彩,靠的也不是對抗,所以你要學會揚長避短。”金賢哲安慰道。
“唉,可惜我的短板太短了點,或許是致命的,你們看,到現在我都沒有為U18預備隊踢過一場正式比賽,一分鍾都沒有過,梯隊裡大概除了我也沒別人了吧。”陳諾說著歎了口氣,“有時候我會懷疑,足球的道路已經走到頭了。”
“哥們,想聽聽我的故事嗎?”馬內沉默了好久終於開口道,“我從小生活在巴姆巴利的一個小村莊,你們一定不知道那兒,甚至整個塞內加爾我猜你們也只知道達喀爾。 我的家鄉非常窮,窮得盡管大家都喜歡足球,但村裡只有一個足球,為了踢球我從小就每日每夜的訓練,赤著腳踢紙團或是易拉罐,終於在14歲那年當上了村隊的主力。然而,我的家人不僅沒有為此高興,反而紛紛勸我不要每天再無所事事了,在他們看來踢球就是浪費時間,他們要我去工地打工掙錢,我並不願意,於是我離家出走了,我決定去往達喀爾,只有到了那裡才有機會進入專業的足球俱樂部。但是,那時候我身無分文,要想去達喀爾只有靠走路和搭車。你們無法想象,在非洲貧瘠的土地上,一個身無分文又無家可歸的孩子是多麽危險。一路上我遇到過販賣人口的黑車,遇到過攔路搶劫的強盜,遇到過正在覓食的野狼,還曾在夜裡睡在砂石地上差點凍暈過去,可謂艱險重重。等我到了達喀爾,我那雙原本最珍惜的球鞋已經脫了膠,我只能眼巴巴地掉眼淚。然而我的厄運並沒有結束,當我到了俱樂部,工作人員還沒有見過我踢球,便以身材過於瘦小拒絕了我,於是我隻好又徒步回去,一路上又是九死一生。回到家鄉我工作了一年,也求了家人一年,終於在我16歲的時候,他們同意放我出去闖蕩。於是我又一次靠著雙腳走到了達喀爾。我知道比起中國來說塞內加爾是個小國家,但每一次行程我都要走上幾天幾夜,為的就是去達喀爾試一試運氣。而現如今,這一切我都挺過來了。我媽媽曾經告訴過我一句話,我們活在這個世上,一切苦難都是真主的恩賜,因為苦難的背後自會有福報等你。如今我的實踐讓我對這句話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