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大人,二位老爺,容我二人好好細想一番!不急!不急!”
郅正到底是文人出身,說話行事講道理尊禮儀,而門下賊曹章散不同,辦起事來,簡單粗暴,是非不分,隻一句送去邊關服役,就嚇的兵卒馬三、張四跪地求饒,邊關服役生死難料、朝不保夕,畢竟送死的事情,任誰都害怕,二人立刻慫了。
兵卒馬三、張四低頭好一陣嘀咕,又是掐手指細算,又是相互提醒回想,足足想了小半個多時辰,甚至是那天吃了什麽,睡了什麽女人,和誰說話,說了什麽,但凡細致小事,都過濾了一遍。
二人再三仔細確認之後,這才抬頭敢抬頭稟告。
“二位老爺,本來我們確實想不起來,可郅老爺都那樣提醒了,我們還能想不起來?”
兵卒馬三、張四歪頭自信道。
“哼!還不是害怕章散讓你們去邊關服役對抗匈奴襲擾。”
郅正看破不說破,心中聞言暗喜,以為此案今日就破,表面卻無動於衷。
“還是郅大人英明!”
門下賊曹章散從郅正的詢問中悟到了點什麽,感歎郅正的心思竟然如此縝密,趕緊拍上了馬屁,破案就在眼前,到時候向上匯報,他門下賊曹章散也能跟著郅正沾光升官,每想到這裡,門下賊曹章散隻後怕自己中午到底是跟了來,要不然這功勞不就讓門下議曹王素、門下掾史金時給搶了。
“你們兩個既然想起來了,就他娘的趕緊說啊!急死老子了!”
章散急躁的不行,伸出手對著二人的腦袋想要一巴掌,可害怕一巴掌把二人想起來的事情給打忘了,又縮了回去。
“二位老爺,剛才我們兄弟兩個一合計,還真沒見過郅老爺所說的人,更沒有在檢查過所的時候,更沒有發現外鄉人。”
郅正聽後猶如耳邊晴空焦雷狂作,手中的紙傘脫手而出,差一點沒站住,好在一旁有門下賊曹章散,一手抓住章散的肩膀,一手捏著自己的太陽穴,換了半天才緩過來。
“當……真?”
郅正顫聲道,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和猜測,怎麽都不信二人的話,於是又嘗試著問了一遍。
“你們兩個可想清楚了再回答?”
門下賊曹章散攙扶著郅正威脅道。
“事已至此,我們絕不敢欺瞞二位老爺,若是今日欺騙了二位老爺,我們兩兄弟心甘情願去邊塞服役。”
咚!咚!
兵卒馬三、張四磕頭起誓,這一下更讓郅正感到絕望,心如死海,想要激起萬丈波瀾,卻平靜如鏡。
“嗟呼!天欲敗我……”
郅正松開搭在門下賊曹章散身上的手,對著無盡長空長歎一聲,隨即緊緊的閉上了眼。
“大人,您說什麽呢?”
門下賊曹章散沒有聽清楚,不過看著郅正那張泛白的臉,已然明白了什麽:智、技強如郅正,也不能破了此案。
“啊?沒什麽……沒什麽……”
郅正心裡那個苦啊,明明掌握了線索,可在最關鍵的地方斷了,所有根據證據和案發現場的推斷全部成了臆測、空想,就連自己最拿手的驗屍手段也派不上用場了,回頭看向傻站在原地的門下賊曹章散、跪在地上的兵卒馬三、張四,一切都枉然矣。
“起來吧,這事不能怪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已經盡力了,本吏先回家歇息了,章大人,本吏答應請你喝酒吃飯,我身體不適,你自己去吧,待吃完後,記帳在我名下即可,
告辭了。” 郅正哀歎不止,失魂落魄,眼神絕望,緩慢地拾起拉在地上的紙傘,臨走前不甘心地對著兵卒馬三、張四有氣無力地交代:“如果你們突然想起什麽,隨時來我家告知,不論何時……”
“郅大人,別忘了晚上帶我等巡夜……”
門下賊曹章散還要說些什麽,只見郅正背對眾人撐傘揮手,慢步而歸。
“你們兩個廢物!耽誤了老子的前程,竟然有臉站在老子跟前,還不快滾去站崗,以後再看到你們兩個坐在這裡喝茶偷懶,老子讓你們吃矢(屎)!快滾!”
門下賊曹章散眼看著自己跟著郅正破案升官發財的機會就這樣悄然溜走,有氣沒處撒,對著無辜的兵卒馬三、張四一頓臭罵。
“小的再也不敢了。”
兵卒馬三、張四灰溜溜地走回縣城大門口老實站崗,心裡卻把對眼老狗章散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惡毒咒罵更是不停:活該你個老狗討不來老婆!斷子絕孫也是應該。
“他娘的,還以為今天就能跟著破案沾光,罷了,最差也混了一頓午飯,哈哈哈哈!某(我)先吃飽喝足再說。”
門下賊曹章散倒也能寬慰自己,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強求不來,活於眼下才是應該,屁顛屁顛地往小酒肆裡跑去。
一路去,歸家,不遠,步履蹣跚,腿如鉛重,似跋山涉水,昏昏迷迷,恍恍惚惚,紙傘遮頭,汗流浹背。
哢嗤!
院門被郅正推開。
“我兒回來了?”
慈母正巧在縫衣,一聽院門響動,便猜到了三子辦完公務回家,聲中期盼,讓郅正如沐春風,頓時清醒過來。
正冠束衣,抖擻精神,郅正一掃臉上陰霾,心中不快,邊走邊回應:“娘親大人,孩兒處理完公事回來了。”
郅李氏出得屋門,臉上露著歡喜和寵愛,只是左手捏著右手食指,藏在長袖之下。
“娘親大人,你手怎麽了?”
郅正緊張不已,趕緊湊到老母跟前,心疼詢問。
“不礙事,知曉門下遊檄郅大人晚上要巡夜,咱們縣白天酷熱,夜晚卻是三分淒冷七分寒,為娘害怕凍到我兒,特意拿出你爹穿過的白裘披風將缺口處縫製一遍。
為娘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做起事來是猶猶豫豫,縫製白裘披風的時候,睹物思人,不自覺的想起你爹,想著想著,又想起你,沒想到為娘思念成真,這才想你一會,你就來了,針腳剛落,就扎到手了。”
郅李氏說完面露慚愧,被細針扎傷的手指藏的更深了。
“娘親大人,好生偏心,兩位兄長長期在外地做官不曾思念,孩兒天天伴在娘親大人膝下卻日日寵溺,好像娘親大人就我這一個兒子一樣,這要是讓兩位兄長知道了,還不得氣死啊。”
“哈哈哈哈!你這孩子分明胡說,你那兩位兄長木訥老實,那也是為娘的骨肉,焉能不想?只是老大、老二像娘,而你像你爹,寵溺你想你那便是想你爹,老身五十有余,卻還似少女懷春,癡癡傻傻,當真笑煞旁人了!笑煞旁人了!”
郅李氏臉色羞紅,趕緊抬手掩面,笑不漏齒,及時遮擋,郅正等的就是這個機會,趕緊抓住老母受傷食指,仔細觀瞧,一個細小針眼,不時冒出一滴鮮血,郅正毫不猶豫地將老娘受傷食指塞在嘴裡。
“你這娃娃,為娘一把年紀了,糙皮痩骨,這點小傷算的了什麽,你也是弱冠之年,讓鄰裡看到還不得笑掉大牙,以為你是五六歲的小娃娃呢。”
郅李氏將受傷食指從郅正嘴裡掙脫出,而後再郅正的眉心寵溺地點了一點。
“孩兒不管,孩兒永遠都是娘親大人膝下長不大的娃娃。”
女人撒嬌不可怕,可怕的就是男人撒嬌,騷起來別有風味,郅正隨即蹲坐在地上,假意受了委屈的小孩說話間就要撒潑打滾,惹的郅李氏捧腹大笑,不時還配合郅正表演,伸手假裝要打在地上撒潑打關的郅正。
“哈哈哈哈!行了,你還以為你真沒長大啊,趕緊起來,看看那白裘披風合不合身。”
郅李氏連忙扶起郅正, 拉著他往自己房間走。
“孩兒這般大了,還讓娘親操心,實在愧疚。”
郅正拍去屁股上的土,攙扶著老娘走了進去。
“我兒說的哪裡話,你是為娘的心頭之肉,不為你操心,還為誰操心。”
“哎呀,娘親大人果真偏心,待我見到兩位兄長,一定要告娘親的刁狀,我們兄弟三個聯合起來收拾你這個偏心的老娘。”
郅正趕緊趁機抖機靈,惹的老娘輕輕在他肩膀上捶打,樂不可支,每次一次捶打,郅正就感到了娘親大人深深的母愛,溫暖無比。
屋中什物稀少,最為吸人目光的就是織機上放著的一件銀白色披風,同時旁邊還擺著一件並不起眼的補丁錦繡破披風。
“娘親大人,白裘披風為我縫補,可大哥穿過的那件披風為何也拿了出來?”
郅正疑惑不解,扶著老娘坐在了織機跟前。
“哎,這不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巡夜,為娘想讓那頑劣的孟浪陪你嘛,雖然孟浪是你爹生前收的義子,並非為娘親生,但也親手養育了十多年,總不能厚此薄彼,暖著你,凍著他吧。”
郅李氏這些年早已把書童孟浪當親生兒子一般看待,郅正兄弟中最小,兄長早就外地做官,見面不多,說實在的,兄弟三人中的感情,老大老兒最為親密,郅正反倒和年紀相仿的書童孟浪關系最為密切,名為主仆,實為異性兄弟,老娘這番話郅正能是理解,可他並非一人巡街,有官吏、差役相伴,孟浪懶惰,如何能受得了這苦,不由得心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