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在丞相大喜之日擾堂罵座的灌夫被斬首於監獄外的行刑台,為其辯護的魏其候竇嬰被抓入廷尉署,生死未卜,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一時間整個大漢朝堂似乎所有勢力都倒向了丞相田蚡,丞相田蚡以及一乾黨羽暗暗喝酒慶賀。
本來對於這件事,郅正是有發言權的,可今天他要辦一件比眼下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情還要重要的事情,那就好送好友王玄素赴任。
吃過午膳,郅正在院中彈琴,烏騅子雄懶得跟寧毅假客套,就在屋中睡覺。
日高風勁,天邊幾朵殘雲,院門從外面被敲響。
咚!咚!咚!
郅正知道是時候了,趕緊起身穿鞋去開門,果不其然,寧毅和精神抖擻、改頭換面的白面書生王玄素就站在門口,就是白的幾乎於病態的皮膚最為矚目。
“寧兄、玄素兄,請進院子裡說話。”
郅正望著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書生王玄素不勝唏噓,自己本不願當官,命運使然,偏偏先他一步進入朝堂核心,王玄素功利心極重,卻一直鬱鬱不得志,如今得償所願,大器晚成,打心眼裡替王玄素高興。
“稼軒,不必了,承蒙寧毅父親拔擢,替我從丞相那裡求來一個官職,眼下正好是趕路的好時辰,咱們邊走邊說吧。”
王玄素說話極為恭謙,同時透著一股涼薄和失意。
“也罷,那咱們就往西安門邊走邊說吧。”
郅正合上院門,和寧毅、王玄素並作一排,寧家家奴趕著一駕王玄素用來趕路的馬車,是那種沒有車廂的最簡陋的馬車,上面擺放著一些舊包袱,尾隨在後。
“玄素兄,寧兄的父親為你討來什麽差事?”
郅正本來有很多話要對王玄素說,可一見面,看著王玄素那看似高興實則陰鬱的臉怎麽都說不出來了,於是沒話找話就乾聊。
“定陶郡郡丞。”
王玄素淡淡回道。
“定陶郡?美差啊,玄素兄,在先秦時期,定陶乃是天下最為富庶的地方,至今亦是商業繁茂,其人口、文化、商業都不亞於長安城,兄弟我恭喜玄素兄了。”
郅正趕緊向王玄素賀喜。
“那可不,稼軒,你知道嗎?這差事多少人打破了腦袋都想去,定陶那可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富得流油,本來呢,按照朝廷規製,只有舉孝廉的才子才能委任,可我爹為了照顧玄素兄,跟丞相田蚡軟磨硬泡了兩個多時辰才辦妥此事,為了這事,我們寧家還欠了田蚡一個大大的人情呢。”
寧毅豎起大拇指誇讚道,說不上的自豪和驕傲。
“是,是,是,多虧了寧叔父,要不然兄弟我現在還是一介白衣呢。”
王玄素趕緊感謝,只不過嘴角藏著一抹怨恨,這個細節沒有躲過郅正那毒辣的眼睛,看在眼裡,疑在心中。
“不對啊,這定陶不就是天下鹽商的聚集地嗎?
寧兄,你可記得我剛入內朝議政時,治栗都尉桑弘羊建議陛下就說要打擊鹽梟,將鹽田官有製,只不過至今還沒落實。”
郅正想起了治栗都尉桑弘羊為了富國強兵為連年戰爭做準備的七大國策,其中之一就是鹽鐵官營,而天下最大的幾個鹽梟都在定陶。
“是啊,我記得此事,怎麽了?稼軒?”
寧毅沒有聽明白,王玄素也是一臉不懂。
“玄素兄,兄弟我有一個不成熟的建議,未來陛下肯定要頒布打擊鹽梟的鹽鐵官營的政策,而這些鹽梟必然不會束手就擒,勢必要興風作浪,而玄素兄你恰好是定陶郡丞,只要在此期間,替陛下辦好這差事,露他一手,何愁不被陛下召入外朝或者內朝啊?
未來可期,玄虛兄,你好好琢磨琢磨。”
郅正說明意圖,就是好心提醒王玄素在天子劉徹著手對付鹽梟的時候露露臉,到時候可就能從外放的官員直接調入漢庭中央,到那時,便能完成王玄素的夙願:徹底翻身,成為世家。
本來郅正也不想當這個好人,主要是看著王玄素不太高興,自己猜了一下原因,無非是王玄素嫌棄這官職太小地方太遠,所以這才提出這個建議。
“是啊,玄素兄,到時候你在外建功,我和稼軒在內幫你給陛下說好話,別看咱們目前分別,到時候還能長安再聚,同朝為官呐。”
寧毅也覺得郅正這個建議不錯,就是不知道天子劉徹什麽時候才會著實實行鹽鐵官營,打擊地方鹽梟、鐵商。
“稼軒,寧兄,你們二位有心了,兄弟謝過了。”
王玄素恭敬地給他們二人各自行了一禮,寧毅自然接受,郅正有些不習慣。
“只要有這個機會,兄弟我一定好好珍惜,爭取早日建功立業,與二位兄弟朝中相會。”
“彩!大丈夫當有此抱負!”
“善!那咱們就約定好了!”
“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也就在這個時候,才讓郅正覺得回到了當年在董賢門下一起遊學的日子,沒有那麽多心思,只有快樂悠哉。
三人一路有說有笑,不知不覺走出了西安門外,五裡長亭,送君千裡終須一別,是時候道別了。
“君子遠行,有緣再見!對劍而別吧!”
王玄素傷感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郅正、寧毅,同時把長安城那高大的城牆印入眼中,還有那長安城內繁華誘惑的聲音隨著風聲傳入了耳朵,王玄素暗暗發誓,日後一定要殺回來,與兄弟相聚。
定陶郡丞雖然在一郡之內不算小官了,但跟寧毅、郅正比起來,那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若是郅正當初被天子劉徹封了一個小官,他也不會嫉妒到現在,更不會有這種心思,眼下的不滿足還不是因為郅正、寧毅的出身、背景造成的嘛,他為了自己的後代能夠像寧毅、郅正一樣,避免跟他一樣少走彎路,他必須殺回來,位極人臣,最次也是三公九卿。
“好,儒門君子禮,君子對劍而別,對劍而歸!”
三兄弟拔出腰間佩劍,呈品字形把劍尖抵在一處,原地饒了一圈。
“告辭!”
“保重!”
“珍重!”
王玄素從寧府家奴手中接過馬韁繩,帶著一包粗布衣物、佩劍、官憑書簡、官憑玉佩,順著官道,頭也不回向東方而去。
“玄素兄,但願你我再見時,還如這般。”
郅正看著王玄素那瘦弱孤單的背影有些不舍,淚水在眼珠打轉,幾欲落下。
“稼軒,你放心吧,兄弟我已經以繡衣少尊使的身份派人給定陶郡守寫信,一定要照顧好玄素兄,要不然我們繡衣使者就要找他的麻煩了。”
寧毅靠在郅正身旁,看著逐漸消失在地平線上的王玄素車馬。
“寧兄有心了,玄虛兄也走了,咱們回吧。”
“稼軒, 實不相瞞,兄弟我今天本來有事,為了送玄素兄,特別請了一個時辰的假,兄弟我還要趕回繡衣苑處理政務呢。”
“告辭!”
“告辭!”
寧毅嘴上說著難分難舍,對於王玄素出走外放做官,卻沒有表現出一絲的留戀和不舍,郅正能感覺的出來,寧毅根本就瞧不上王玄素這種出身農家的窮布衣,所以不會有郅正那種感同身受的感受。
二人分別,就又剩下郅正一個人了。
“山高水遠,玄素兄,望你好自珍重吧。”
“你們認為寡人這件事辦的怎麽樣?”
天子劉徹拉著臉吹著胡子瞪著眼抓著腰間佩劍在未央宮城垛長廊上急躁的來回踱步,一旁的侍中韓嫣、乳虎寧成唯唯諾諾地低著頭不敢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