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瞻園路126號憲兵司令部
　　城外的交戰進行得如火如荼，城內擔任守衛定淮門、漢中門和清涼門並奉命收容落伍士兵的憲兵副總司令蕭山令同樣是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副座，根據前線消息，至少有十五支日軍小股作戰部隊化裝成難民，潛入了南京城。要搜捕他們，如大海撈針。”劉偉陵副處長送來了蕭副司令最不想聽到的情報，也是最為棘手的情報。
　　蕭山令停止了踱步，從參謀手中接過了南京衛戍司令部新繪製的布防圖，向劉偉陵招手道:“你看，這裡是唐公館，日機曾多次轟炸，均無一所獲。日前剛收到牛首山和淳化鎮失守的情報，日軍即將完成合圍，對南京城最後的總攻也近在咫尺。”
　　“副座是說，日軍的下一個目標是直接摧毀南京的指揮系統嗎?”
　　“沒錯，你立即安排人手，加強百子亭的衛戍力量，我會親自勸唐司令撤離唐公館，另外盡快安置好難民，聯系國際委員會與美國駐華使館，請求他們接納收容。”蕭山令下達完命令後，叫住了剛要轉身離開的劉偉陵，正色道:“給市立醫院再增加一倍的警衛。”
　　劉偉陵楞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走出了辦公室。
　　南京市立醫院，南京市內第一所近代化公立醫院，現因戰爭被征用為第三野戰醫院。
　　醫院呈南北向分布三幢大樓，三層磚木結構。一樓中間辟有東西內走道，有房24間;二樓朝北正中設外樓廊，有房23間;青色平瓦屋面，青磚清水外牆，白灰勾縫，白漆木製門窗。
　　這座人們印象中明亮典雅、樸素端正的建築此刻已蒙上了戰爭的陰影，無數身受重傷的將士被擔架送至手術室，痛苦的哀嚎聲響徹在樓道內，藥品床位本就緊張的醫院再一次擠進了數百名傷員。
　　“醫生！醫生！”七八名渾身是血的粵軍士兵抬著擔架魯莽地闖進了醫院大廳，撞到了端著滿盤子玻璃瓶的小護士，將藥品散落了一地。
　　帶頭的士兵看都沒看，徑直向手術室奔去，“醫生！快救人！”。路過的護士李小芸安慰了下摔倒的小護士，一邊叫人通知警衛，一邊攔在他們身前，拚命喊道:“裡面正在手術，你們不能進去！”
　　帶頭的士兵叫許武生，是個連長，他一把拽住李小芸的衣領，瞪大了眼珠子惡狠狠地說道:“告訴你，老子不管裡面在給誰做手術，必須先救我團長，否則。”
　　許武生拿槍指著李小芸的頭，嚇得周圍的傷員護士都不敢出聲，“老子斃了你。”
　　李小芸本是燕京大學的高材生，懷抱著愛國熱情自願來到南京分擔醫護工作，一路上雖見過不少兵痞，但還是頭一回碰到這樣的情況。
　　“有本事拿槍殺日本人，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麽軍人！”李小芸聲音有些顫抖，卻還是直視著許武生的眼睛，一動不動。
　　許武生盯著她倔強的眼神，心頭的怒火越來越強烈，執勤的憲兵部隊也即將趕到現場。
　　砰！李小芸閉上了眼睛，隨即一陣失重感襲來，自己被一隻大手丟在了地上，李小芸疼的睜開了雙眼，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了，主治醫生面無表情的看著擔架，道:“送他進來。”
　　許武生等人被攔在了門外，聞訊趕來的憲兵們已經包圍了鬧事的粵軍士兵，雙方持槍對峙。
　　帶隊的是憲兵教導第二團第三營營長孫明奇，“奉蕭副司令命令嚴加保護市立醫院，鬧事者一律軍法處置！”
　　幾個粵軍明顯有些慌亂，擦槍走火僅在一念之間，許武生伸手按下了舉槍的士兵，看著孫明奇身上的臂章，平靜地說道:“憲兵。”
　　“我們粵軍在前面賣命，死了多少人，當了多久的炮灰。”
　　“你們這些所謂的精銳，在後面拿槍指著我們。”
　　“我要救我的團長，你要軍法處置我。”
　　許武生走到孫明奇面前，拿起他手中的毛瑟槍，放在自己的前額上，嘲弄道:“多好的槍。來，殺了我吧。”
　　身後的粵軍再次端起武器，圍觀的傷員也開始嘈雜了起來。
　　“什麽意思?拿槍對著自己人?”
　　“呵，中央軍看不起地方軍嗎?”
　　“老子替你們中央軍賣命，丟了兩條腿，你們在哪裡?”
　　“媽的！把槍給老子放下！”
　　傷員們逐漸圍了過來，其中還有不少校級將領。憲兵們面面相覷，不少人額頭上已經開始出汗。
　　砰！
　　孫明奇鳴槍示警，厲聲喝道:“想造反?憲兵隊執法，凡抗命阻攔者，一律同罪！”
　　“有本事你就把我們都抓了！”
　　“來啊，開槍打死我！”不少傷員已經頂到了槍口上，衝突一觸即發。
　　正在這時，大廳外傳來了一陣車鳴聲，三名身著將服的軍官帶著幾十名警衛突然趕到了現場。
　　“幹什麽！幹什麽?都給我把槍放下！”
　　孫明奇見到來人，立即放下槍，行了軍禮，“副座！”
　　蕭山令伸手止住了想要開口解釋的孫明奇，“情況我都知道了。我讓你來增強警衛，不是讓你來製造摩擦的，這點事情都辦不好，下去！”
　　“是！”孫明奇自然退向一邊。
　　蕭山令望了望周圍的傷員，轉身來到許武生跟前，用平和的語氣問道:“番號，軍銜。”
　　許武生敬了個標準的軍禮，不卑不亢道:“報告長官，國民革命軍第66軍159師457旅215團警衛連上尉連長許武生！”
　　“羅策群的老班底，有點骨氣。”蕭山令打量道。
　　“長官認識我們師長?”許武生詢問道。
　　“不認識。但我聽說你們羅師長治軍甚嚴，這事我要是告訴了他，他會怎麽處理?”蕭山令不動聲色道。
　　許武生立刻沒了脾氣，但仍昂首挺胸答道:“會槍斃我，但我不後悔！用我的命，換我團長的命，值！”
　　蕭山令望了兩眼小聲議論的人群，回過頭對他說道:“你不止影響了眾多傷員的休息，你還影響了你團長的手術，如果你的團長因為你沒有搶救回來，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我……”許武生啞口無言，“現在，向這名護士道歉，並跟我去憲兵隊。”
　　許武生硬著頭皮走到李小芸面前，鞠躬道歉道:“對不起！”
　　李小芸有些失神，呆滯地點點頭。
　　蕭山令轉身，面向傷員，渾厚地聲音響徹在大廳， “無論你來自哪裡，無論你是地方軍，還是中央軍。”
　　蕭山令凜冽的眼神掃向眾人，不怒自威。
　　“無論你是德械師，還是雜牌師！”
　　“你們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軍人，中國軍人！”
　　“你們不是在當誰的替死鬼，不是在給誰當炮灰。”
　　“你是在保衛你的國家，你是在為你的親人戰死沙場！”
　　“東北丟了，華北丟了，上海丟了。”
　　“現在輪到了南京，中國的首都，你告訴我你退得了嗎！！！”
　　在場的眾人紛紛低下了頭，不少傷員低聲抽泣了起來。這些傷員來自五湖四海，不乏從東北、華北一帶跑來報名參軍的將士，他們參軍不為升官發財，不為混吃等死，而是為了報仇雪恨，為親人報仇，為淪喪的國土雪恥。
　　“淞滬戰場66師戰死了七千人。”
　　“34師，87師，88師，減員五分之三。”
　　“兩個軍的川軍在廣(德)泗(安)戰役中打殘了三個師。”
　　“沒有人忘記你們的犧牲，前方的將士戰死了，後方的會補上。你們戰死了，我們會頂上去。我蕭山令在此立誓:死守南京城！與之共存亡！戰至彈盡糧絕！”
　　蕭山令眼圈已經泛紅，下令道:“全體都有，嚴加保衛市立醫院，敢有破壞者，軍法處置！”
　　“是！！！”
　　重燃敗兵鬥志的方法其實很簡單，讓他們感受到關注，感受到尊重，感受到他們沒有被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