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在尚術眼前只露了一下,便被嶽千秋小心收回。
畢竟幾人之間不曾有過來往,只需借此稍稍表露一下來歷便可。
尚術還未說話,門前忽然飛來一隻白頭小雀。
他卸下爪上的密信,仔細看罷。
恭敬道:“既然如此,還請三位稍加等候。”
緊接著頭也不回地腳步輕點,一步撤至茶館一層中央,再一步直接飛上二樓走廊,身影不偏不倚地穩穩落在最裡間的客房門前!
飛躍之間力道把握地十分巧妙,不去認真傾聽的話根本發覺不到任何聲響。
他這一招展示在茶館眾人面前,不免有些小巫見大巫的感覺。
所幸尚術年紀較小,所用的輕功也獨具一格,眾人看在眼裡非但不會戲弄他,反而會覺得尚術年輕有為。
“曹前輩。”尚術站在門前輕聲道,“尚術需前往山中一趟,不知曹前輩可否抽空幫忙照看一下茶館?”
聞言,眾位俠客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這人什麽來歷,怎麽一封書信就撈得這麽大面子?”
“誰知道呢,咱們看著便是。”
下一刻,一道年邁又沉重的嗓音縈繞在眾人耳畔:“神兵肖不是說這個月不見客麽?”
“來者身份特殊,估計是要見得。曹前輩若是不介意,還請現在就出來幫忙看著……等尚術回來,親自為您煮上一壺“朝露懷春”作為回報,你看如何。”
吱呀。
兩扇房門緩緩敞開。
曹慕陽盤坐在床上緩緩收工,蒼老的身軀瘦如枯木。
屋內到處都是生活用品和丹藥、器具,一些換洗的衣服隨意扔在桌上,看起來是在這裡住了有段日子。
“快去快回。”
尚術朝曹慕陽微微一躬,腳步再次點落來到三人身前。
伏雲山上的秘密其實有很多。
像眼前這種霧就不是真的無毒,這座找不到路的山也不是真的無路,神兵肖的熔爐不是尋常明火,所用的淬火水也不是無意尋得……
盡管庸雲弱自幼便聽父親說過這些,但無論是父親還是其身邊的人,只知道伏雲山上有著無數秘密,卻不知道它們的答案都是什麽。
時隔十年再次回到這裡,身邊壯碩身影依舊,卻已不再是侍奉同一個主人。
庸雲弱看向嶽千秋,見他一向堅定不移到臉上也出現了一絲波動。
是啊,上一次來這裡時,多歡樂啊。
父親,夜無蟬……
這些人的死,都是給下一代留下的債。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來到肖家院前。
門前放著三把椅子,是肖清途早早放好的。
此時的他正坐在屋內,屁股下依舊是那個陳舊的小馬扎。
“坐。”
肖清途惜字朗聲,情緒上明明不見有所波動,卻驚起一堆白頭小雀四散到林中。
尚術看出氣氛不對,對著兩邊各自欠身,迅速遠遠回避。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肖清途,自然知道這人不善言辭但確實是個好人。之後又在肖清途的親自指點下處理好茶館一事,兩人相處了半月,讓他對肖清途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如今見他這番模樣,雖然記憶中沒有見過,無從對比,但他總覺得對方此時一身怒氣。
肖清途見幾人不動,又開口道:“坐!”
“伯父,您這是何必呢?”庸雲弱歎了口氣,輕輕將臉前鬥笠掀開,率先坐在正中。
禾樂與嶽千秋則站在其椅背後方左右,同樣掀開鬥笠卻是不曾落座。
三人階級關系分明,即便是肖清途為他們準備好了椅子,他們也不能坐。
“信。”
嶽千秋見庸雲弱示意,想要上前送去卻再次被肖清途喝止。隻好手腕一抖,憑借著一道內力將信封打入屋內。
肖清途拆了信,一眼掃過其中內容,心中一凜,果然與自己所想一樣。
再之後,原本震怒的情緒忽然慢慢沉寂下來。
“是你告訴他的?”
庸雲弱搖搖頭:“伯父,事情到了這裡,是誰告訴他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該不該讓他知道真相。”
“是不是你告訴他的?”
說話間,庸雲弱忽然感覺身上一緊,好像四周有無數隻眼睛盯住了他。
直到禾樂與嶽千秋迅速將椅子撤開,一臉凝重地護在其左右,一身寒意才轉移到自己背後,汗毛聳立。
當年的立國四人中,肖清途為什麽有能力最先站出?
就是憑借著自己所領悟的出塵期絕學戰勝了無數強敵。
傳言他能夠號召百武,命其攻敵,又能禦之以大陣,所向披靡,一度被江湖上稱之為——行走的陣法、兵戈之主。
後來庸一方出現後,肖清途退居二線帶著一眾鐵匠打造器具,再也沒人見過他的手段,因此才變成了傳聞。
如今三人被他盯住,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的,想起傳聞的同時隱約中仿佛聽到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金屬聲,好似一把把武器在蠢蠢欲動,又好似一群精鋼寒鐵在瘋狂啼鳴。
庸雲弱見他死死盯著自己,嘴唇費力張開好不容易才說出:“不是。”
說完,一切又變回原樣,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庸雲弱心中苦笑,看來肖清途對自己一家人的成見,一時半刻是解除不了了。
當年,庸一方帶兵打仗路過附近,一時興起帶人過來拜訪,只是為了敘敘舊,隨意聊聊。
誰知事後有人將他們見面的事傳到了魏無垠耳中,並扭曲成“他們要聯手推翻無垠國”,說的魏無垠龍顏大怒。
之後魏無垠賜下兩杯毒酒,一杯庸王含恨喝下,另一杯便給了院中墳裡的人。
這便是肖雲鋒再三追求不得,而庸雲弱卻記得清清楚楚的真相。
如此說來,確實是怪他們庸家做了多余的事。
只是魏無垠聽信小人話語,不問世事,就算沒有這件事他們兩家又能存活多久呢?
遂歎了口氣:“伯父,有些話我這個做晚輩的或許不該說,但我還是想問。既然當年的事並非是我們不對,為何要一再忍讓?”
肖清途看著他,如同看到了當年喊出“立國”口號的自己。
他就是不希望世間變成這樣,才與西貝兒一同隱居山林。
立國,說是為了天下太平,但一場場征途走來又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有誰能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