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芒未曾立功。
徐立收回碧芒劍,神情有些深思。
厲兀鷲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並無意冒犯閣下。
既然閣下要保住田家,那麽我可以做主,從今日開始,田家將不再是我異人門的目標。
至於瘦龍肥鳳之死,異人門也不再追究,算是對閣下的賠罪。
不知閣下可否滿意?”
徐立微微搖頭:“其實我對你們異人門對誰下手並無興趣,今日也是恰逢其會。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見徐立有松口的跡象,厲兀鷲心裡松了一口氣。
果然,知道異人門的名號,敢往死裡得罪的人還是不多的。
他連忙答道:“只要不涉及門內隱秘,閣下想要問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就算是跟閣下交個朋友。”
“你既然是異人門的內門弟子,可聽過你們門內有人曾用一卷人皮卷培育鬼物,那人皮卷上刻著聚陰陣。”
時隔一年,徐立終於再次回想起了紅葉城內的那隻女鬼。
“這聚陰陣流傳甚廣,人皮卷也不罕見,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八家,不知是不是這樣的人皮卷?”
厲兀鷲一拍腰間儲物袋,拿出一張畫卷,上面正好銘刻著聚陰陣。
徐立眼神一凝,跟當日所見的人皮卷,相差無二。
果然,那養鬼的幕後之人就是異人門。
“不錯,我聽說異人門其中有一脈擅長禦鬼之術,這養鬼是否每次都能成功?
還有你們異人門培育的小鬼是否都是交由凡人養育,以此貽害蒼生?”
徐立拐彎抹角的問法讓厲兀鷲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但人家比他強,他也老老實實答道:
“只要這準備齊全,培育一隻小鬼還是很簡單的。至於我們異人門的小鬼都是由門人自野間抓捕而來,讓凡人培育的少之又少。
我們雖是修行鬼道之人,但以人養鬼,太傷人和,會遭受天譴,以致於修行不順,所以能免則免。
不過我倒是聽說前段時間,在宗州那邊,有位師叔以凡人之身培育出了一對了不得的鬼子鬼母,只是由於分魂封印在人皮卷中,沒能及時抓捕收服,最後被青衣坊派人毀去……”
“然後如何……”
徐立直接追問道。
厲兀鷲也一下子明白過來,別有深意地看了徐立一眼。
他又不傻,徐立問了這麽多,原來都是為了宗州紅葉城那件事。
他作為異人門新晉第八弟子,門內八卦還是知道不少的。
宗州紅葉城不過是一個小小從凡間城池,城內連修行人都不曾有過,但就在這樣一座小城,竟然出現了一位天生鬼體。
門內長老當時因為觸犯門規,被門主剝奪了分魂封印在人皮卷中,輾轉紅塵,最後跟鬼體相遇。
其中不知經過怎樣的操作,鬼體成功化鬼,還成了鬼母,有了一位資質超群的鬼嬰。
可惜門內長老力量全無,本打算徐徐圖之,卻不知道被從哪兒來的野小子配合青衣坊直接把鬼子鬼母消滅,連封印長老的人皮卷都一起奪了去。
最後還是請了凡間武林的殺手組織夜雨樓,才從那野小子手中把人皮卷給奪了回來。
即便如此,那長老回歸門內之後,也成了一時笑料,費盡心思,最後連自己都賠了進去,可沒少被人取笑。
“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厲兀鷲反客為主,直接問道:
“讓我猜一猜,宗州紅葉城?對也不對?”
徐立臉色一動,
那厲兀鷲又點了點頭。 “那便是了。”
“再讓我猜一猜,你到底是誰?”
“你非官府之人,青衣坊見我異人門從未客氣過,而且你身上沒有他們身上那股討厭的味道。
可你對紅葉城之事又如此關注,你是……那個傳聞中協助青衣坊一對小年輕剿滅鬼子鬼母的野散修?”
“又猜對了,真是無趣。”
厲兀鷲見徐立表情,一副人生寂寞如雪的模樣。
他此刻才算掌握了主動。
“你想要追查此事?為什麽?”
徐立沒想到自己眼神動一動,臉皮抖一抖都能被厲兀鷲看出這麽多信息來,除了暗暗感歎自己江湖經驗太淺,也有驚歎厲兀鷲的眼光毒辣。
但他可不會輕易讓厲兀鷲掌握主動,他輕輕一笑:
“那你可知我現在在想什麽?”
“想什麽?”
“殺了你。”
“為什麽?”
“你知道得太多了!”
碧芒起手,光芒耀空,厲兀鷲臉色一變,連忙擺手叫道:
“別別!!!有話好好說!你問我便是了,我一定好好答。”
打不過人家,一切都是空。
當人家不爽的時候,隨時都能掀翻棋盤,重新起手。
碧芒光芒黯淡下去,徐立淡淡問道:
“那長老是誰?”
“肖樟貴,一個沉迷改造實驗的瘋子,也是門內對鬼道靈術研究最深的人。”
“你就這樣出賣了他?”
“這老家夥在門裡得罪的人太多,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要不是小爺弄不過他,早就偷偷給他弄死了!”
厲兀鷲臉上閃過一絲後怕,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
但徐立卻不會輕易相信。
不過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有了這件事為引子,相信以後再遇到幾個異人門的人,背後的真相就能完全搞清楚了。
而且厲兀鷲十有八九也不會騙自己。
因為沒必要。
“再接我一招,我放你離開。”
徐立淡淡道。
“你不講信用!”
厲兀鷲叫道。
“我什麽時候不講信用,我可沒說過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就能放過你。”
徐立沒有用碧芒,而是心神一動,一道光劍從識海中蹦出。
虛空被光劍擾亂,一眼望去,虛空發出水波一樣的波動。
這不是虛空承受不住光劍,而是眼神承受不住光劍的威力,導致接收的信息時斷時續。
徐立也是微微吃驚。
這念劍的威力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大。
“這是什麽?”
厲兀鷲牙齒在打顫,感覺一股涼意從尾椎骨直衝腦門,生死大危機籠罩著他。
冥冥中有一道聲音告訴他。
擋住!
擋不住就會死!
“我的一道小靈術,專門攻擊神魂的,所以你有什麽寶貝都拿出來。要是死了,便算是你時運不濟吧。”
徐立早就想試招了。
只不過築基真人不敢招惹,煉氣期的修士,他不用這絕招也能輕易製服。
恰好這厲兀鷲看起來寶貝不少,連化骨為牢符這等中階符籙都有,想來其他寶貝應該也是有些的。
如果沒有的話,就真的像他所說,時運不濟。
嗖!
光劍直接遁入虛空,這本是無形無影的靈念凝結而成,隨時可以顯形,也可以隱身。
厲兀鷲嚴陣以待,連肉痛的時間都沒了,從儲物袋一陣亂掏,一面青銅小鏡子散發著瑩瑩青光,懸浮在他腦門前,護住了識海位置。
本來就瀕臨破碎的化骨為牢符也再次散開,化作一雙白骨大手將他牢牢護住。
他可不相信徐立說啥就是啥。
攻擊神魂?
這小子壞得很,萬一他守護神魂的時候,肉體被人一下子毀了怎麽辦?
他猶不放心,小鏡子出現之後,他又掏出一張血符,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出,血符化作一道血色光焰,直接灌注到他體內。
暴氣血符,中階下品符籙,可極大提升靈念強度,只是事後會陷入疲軟狀態,任人宰割。
這本是給築基真人的輔助符籙,煉氣修士用了,後遺症極大。
但此刻厲兀鷲也顧不得了。
他臉上湧現出一抹興奮的潮紅,眼神深處有了一抹揮之不去的瘋狂。
這一切說來很長,但其實在光劍消失的瞬間,厲兀鷲就給自己做好了守護。
終於在三分之一個彈指之後。
化骨為牢符的白骨之花毫無反應。
反而在無人能看到的厲兀鷲的識海當中,一道劈天開地的光劍直接出現,朝著識海一劍斬下,似乎要將這波瀾壯闊,黑暗無垠的識海一分為二。
先是一面青銅小鏡子浮現出來,它表面散發著瑩瑩青光,看似柔弱的青光此刻卻格外堅韌,光劍斬下,就好似陷入了一層又一層的棉花堆,無處受力,只有不斷突破,再突破。
終於。
小鏡子表面再也承受不住,一道道猙獰恐怖的裂紋出現在上面,裂紋越來越長,然後碰的一聲,化作點點碎片。
光劍繼續往下。
厲兀鷲心頭髮狠,所有靈念匯聚一體,在暴氣血符的加持下,無垢無塵的靈念上都染上了一層血色,化作一浪接著一浪的滔天血海,牢牢抵住了光劍的來臨。
光劍斬破青銅小鏡子已經消耗了不少力量,此刻再斬血浪,有些後力不繼,終於在第四十八道浪濤來臨之時,光劍最後一點力量被消磨殆盡。
看著僅剩最後一浪的血色靈念,厲兀鷲盡管感覺腦海劇痛,但也算終於松了一口氣。
一切都結束了。
識海中發生的戰鬥無人知曉。
外面,等到厲兀鷲睜開眼,脫離了白骨之花的保護之後,只看到徐立在月光下負手而立,一股凌雲直上的氣勢撲面而來。
他臉色一白,眉間有一滴金色血液滲出。
那是他的識海之血。
離隕落,真的只差一點點了。
“告……告辭!”
厲兀鷲拱手說道,心裡卻是沒底,以他此時的狀態,徐立恐怕隨便一道金光就能讓他徹底留在這兒。
“請。”
徐立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青銅小鏡子,暴氣血符,兩者加持之下,厲兀鷲的靈念雖說論質比不過築基真人,但論量卻是相差無幾。
既然念劍術能對他造成這麽大的傷害,對於築基真人來說,也能讓他們好好喝上一壺。
煉氣大圓滿逆斬築基!
自見過築基鬥法之後,徐立第一次有了這樣的自信。
厲兀鷲見徐立無意傷他,不知是不是傷了識海,導致智商下降的緣故,竟大著膽子問道:
“剛才,那是什麽招數?”
他還從未聽過煉氣修士竟有手段直接攻入別人識海當中。
他這也就是得到了徐立的提醒,若是沒有的話,他早就識海破碎,身死道消了。
“嗯?”
徐立別有深意地看了厲兀鷲一眼。
“你想探我的底?”
“快滾吧,我怕我忍不住殺人滅口,你知道這等手段越少人知道越好。”
厲兀鷲腦海一清,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剛才是犯了什麽渾,竟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他隨手拍出一張療傷符籙,身形隨著陰影漸漸消失。
空氣中獨有一句他有些虛弱的話。
“今日大恩大仇,來日必報!”
饒他性命是大恩,但讓他重傷卻是大仇,兩者並不衝突。
厲兀鷲自覺自己一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徐立啞然失笑,這異人門果然不管是外門內門,行事性情都如此怪異的嗎?
他沒想過能將念劍術保密。
自他今夜第一次用出,這念劍術在今後就會成為他的常規攻擊手段,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的手段。
殺了厲兀鷲, 除了將這個秘密手段多保留幾日之外,毫無好處。
反而傷了他的劍心。
他說過,擋住一招,就饒厲兀鷲一命。
當然,擋不住的話,厲兀鷲死了也就死了。
月色冷人。
徐立站在田府後花園之中,對月憋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恰合時宜的詩文。
他打扮得像個讀書人,卻不是真的讀書人。
他晃了晃腦袋,叫醒一直裝睡的蠢驢。
這驢子被他和厲兀鷲的戰鬥驚醒,明明怕得要死,竟然也不逃,反而閉著眼睛裝睡,似乎只要不睜眼,它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它。
“該走了。”
徐立摸了摸驢子的腦袋,跨上驢背,悄無聲息地走出了田府,沒有驚動一人。
……
清晨。
萬物複蘇。
田姍姍趕早著帶人來向徐立請安,卻發現客人早已空無一人。
下人稟告,田府上下都沒找到徐立的身影。
徐立竟走了,悄悄的來,悄悄地走,不帶走一絲雲彩。
沒有徐立坐鎮田府,田姍姍惶惶不知終日,可預想中的異人門報復卻未曾到來。
直到金華府的未來夫家,程家之人到來,田姍姍總算安心了些。
隨著時間流逝,她成婚,生子,以女兒之身掌控田家,田府蒸蒸日上,那個騎著驢子的身影在她腦海中漸漸淡去。
不過在田府屋簷之上,會時常坐著一個黑衣女子,她靜靜眺望遠方。
她在期待著什麽?
可能是一頭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