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差不多了，擂鼓！”道列夫一聲令下，中軍的原皮大鼓轟轟響起。迦羅大帥跨著一頭四丈來高的黑色鱗皮戰象，抽出腰間的紫金重劍，並向前一揮:“進軍——！”

　　貝拉特和撒吉拉在林中等候已久，不僅是兩員迦羅戰將，後面的兩千精銳也在從南邊傳來的浩蕩鼓聲的激勵下振奮不已，鱗牙死士是美達的迦羅軍團中最善於進攻與屠殺的部隊，他們的骨質鎧甲隻護住了胸部，小腿，肩膀與手腕，盡管只有一把長劍，可高超的格鬥技藝讓他們在近距離肉搏當中的抗擊打能力也極其不俗，在早年的戰鬥中，他們經過嚴酷的篩選而被提拔出來，獨特的賞罰制度讓這隻軍隊成為了戰場上令人和怪物聞風喪膽的屠夫，他們唯一的夥伴就是手中的鋸齒長劍，它的每一次出鞘，都會是敵人所遭受的最後一次終結性打擊。

　　“衝鋒！迦羅的戰神們！把敵人斬盡殺絕！”貝拉特在頭頂旋轉著雙鉤，率先衝向前去，兩千鱗牙死士各各爭先，此次屠殺之後，他們要向往常一樣，按斬獲的數量重新分配軍級，而連一顆人頭都交不出的，就會被立即斬首，由更加強大嗜血而躍躍欲試的勇者接替。與此同時，道列夫也下令大軍向前快速推進——近十萬的大軍浩浩蕩蕩地朝卡金徳平原聚攏，厚重的鼓聲依托著大軍的咆哮顯得無比磅礴，劍刃出鞘的“呲呲”聲刺耳欲聾，清嘯的馬蹄聲貫穿了大氣，人類大軍被多面圍攻，濃重的血腥味兒叫人睜不開眼睛，飛濺的液體幾乎要將天空染成了黑紅色。

　　“有埋伏！森林裡有埋……”無數把重型飛斧從幽暗的樹林裡飛出，有的將人類士兵的腦殼兒剖成了兩半，腦漿四散飛濺，有的直接從胸口一穿而過，破碎的肝腸與腥黃的液體順著還直立著的身軀流下，那些零落的荒草猶如水田中的幼苗，正在接受一場十分盛大而滋養的血雨，成千的遠征軍士兵幾乎都在這一瞬間暴斃，碎裂的屍體沿著菲斯利曼的東部邊緣整齊地排成了一排，繼而，驚悚的尖叫從暗淡深幽的森林中傳來——後方的十萬人類大軍正不顧一切地向西面奔逃，同這兩千鱗牙死士撕鬥在了一起。

　　這種慘叫聲是辛吉未曾見過的，五十比一的人數壓製變得十分無力、可笑，綿延的戰線本來是有利於佔據數量優勢的他們的，可如今，這僅僅只是擴大了自己的傷亡速度，迦羅的那兩千隻“怪物”排成的細長陣線猶如一根鋒利而堅固的鋸條，正迅速收割著眼前的“麥海”，每一秒，都會有幾十名人類士兵被碾壓殆盡，一些妄想穿過那層死亡封鎖線的蠢貨們有的被大劍掀開了頭蓋骨，有的被敵人鋒銳的肩甲頂起，然後扯開腸子，這些迦羅士兵在嗜血屠殺的同時依舊保持著嚴整緊密的隊形，步步為營，依次推進，能從這張荊棘之網中過濾而出的，唯有破碎的血肉殘渣與無數飄散的冤魂。

　　辛吉眉頭緊縮，此時的他不知道是該負隅頑抗，被這幫屠夫殺得片甲不留，全軍覆沒，還是該棄劍投降，因為這興許還能保全數十萬將士的性命——也許吧，人類將軍平靜地環顧了從四面攻來的強敵，緩緩地下了馬，三軍將士也隨之停下了腳步，“你們願意放下武器，投降迦羅嗎?”

　　“投降了它們，我們只能做奴隸！”一名健壯的青年低等兵向辛吉叫喚道，從他看上去鎮定的臉上看不出一絲鎮定，其實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如此，他們退無可退。如今，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階下之囚，

或是荒野亡魂。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一個十六七歲的護衛兵抱著盾牌哭喊著，他的頭盔似乎已經丟了，褐色的短發沾滿了血汙——都是他戰友的，淚水從面頰兩側流下，不少士兵都不再擁有先前的嘈亂，取而代之的是死亡前的沉默，已經沒有別的地方供他們敗退或者逃跑的了。很快，迦羅大軍就會一步步逼近，將他們啃食殆盡，連骨渣都不剩。

　　辛吉眼中的景象變得模糊了，在這些人中，尚有許多還未成年的孩子，他們比琳大不了多少，可能不久的以後，淪斯莫衫大陸上就要多出好幾座青塚，會有許許多多蒼髯白發的老人跪在旁邊，哭訴他們的兒子，以及自己無所歸依的淒慘命運。

　　“你帶領我們殺出一條血路吧！”一個白胡子的馬夫高舉著拳頭喊到，他的聲音裡夾雜著自卑與膽怯，就像絕大部分沒有出息的平民一樣，在長官面前，他們總是努力地企圖抬高自己的嗓門，然而這一做法無非只能將顫抖的幅度無限地放大了，通常情況下，以觀看這種行為取樂消遣的不僅僅是出身豪門的貴族子弟，還有不少這種“滑稽的災難”暫時還沒有降臨到他們頭上的窮痞子，可如今，這個喂馬的窮痞子道出了所有人埋藏在胃裡的心聲，近乎荒唐的心聲——遠處的喊殺仿若在這一刻變得遙不可及，之前的雜亂無序變得無影無蹤，奇妙的寂靜充盈著辛吉周圍的空氣，在場的人類士兵們好像鬥志高昂，勝利在望似的，他們一定是在等候一位比歷史上以及野史上所記載的所有偉人加在一起都更要偉大的英雄下達一項特殊的命令，一項有可能拯救他們的命令——

　　“好！既然大家不願放棄，那麽我就給你們指條明路。”辛吉提起嗓門，盡量避免迦羅的呼喊湮滅了他所要說的話:“北邊的敵軍大多為弓弩手和輕騎兵，若以數倍的兵力猛撲上去，我斷定，最少可以在半個時辰內擊潰他們，衝破了北邊的包圍，西方就是裂肢嶺，你們可以從那逃走！”辛吉向某個方向指去，不過，在混亂又黑暗的深夜，盡管有不少火把，他們依然看不清遠處的東西，那個方向好似被什麽巨大的黑色所裝填了，叢雜高聳的植物，或者山脈，又或者是沉睡中的巨獸，食草的山神，正等著一群小家夥從他的腳趾縫裡竄過，然後狠狠地嚇唬他們一下。

　　“為什麽是‘你們’?先生不走了嗎?”

　　“迦羅只有抓住了我，才可能放慢腳步，否則，大家都逃不出去。”辛吉若有所思地道:“琳，這次就由你來領軍突圍吧。”

　　“先生！”女孩止不住眼眶裡的淚珠，雙手死死地抓住辛吉的胳膊。

　　“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琳，身為帝國的將士，我不便對這場戰爭做出過多的評價，唯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怕是指望不上了。記住，不遺余力地向西北方突圍，不要回頭！”說著，人類將軍扯過胳膊，翻身跨上了戰馬，揮舞著手中的佩劍，向南邊殺去，只有極少數的帝國將士追隨著他的塵跡，他們是真正的勇者。

　　女孩快速擦幹了眼淚，這幾年來，他的導師一直教育她要以大局為重，不能因為個人的感情而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特別是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她更不能讓辛吉失望，眼看著十多萬生命喪於虎口，她知道，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供她選擇，哪怕這條路上充滿了無數荊棘與血痕。

　　女孩拔出背上的巨劍，跨下的白色披甲駿馬在劇烈地顫抖著，渾厚的低鳴仿佛在為自己的小主人打氣，“三軍將士們——希望就在前方，衝破迦羅的防線，我們就能回到塵埃帝國，回到極光之城了！”女孩仿照著之前在大人們那學來的方法發出了號令，盡管不太適應讓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指揮自己，但求生的欲望著實是不得不讓十幾萬士兵鬥志昂揚，人類大軍習慣性地整好了隊形，向北方撲去，這支遠征大軍猶如一匹受驚的野狼，在餓虎的追捕下瘋狂地向亞加部撕咬，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迦羅將軍沒有料到敵人的反擊，再加上近戰部隊不過一萬槍兵，陣型很快就被打亂了。

　　“怎麽回事啊?那幫人類怎麽突然跟打了驢血了似的?”混亂中，亞加手挺長槍，領著塔特林弓騎左衝又突，但是人類的數十萬大軍幾乎正全部向這裡湧來，他們迎著一排排槍芒，踩著同伴們的屍體向前瘋狂地推進，一萬槍兵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人類的輕甲騎兵也從側面挺進，五千弩手在鐵蹄的殺戮下幾乎全軍覆沒。亞加匆忙率領幾十騎親衛逃離了幾乎傾覆的戰局，向東面狂奔，險些喪命。

　　“混蛋，這些雜碎真是惡心！領軍的是何人?”亞加面色慘白，倚靠著樹乾，黑色的中長發已經被汗水浸透，緊緊的趴在那張輪廓分明而寬大的臉上，滿肚子的焦躁使他看上去頗具攻擊力——就是那種毫無穿透以及破甲效果的攻擊力。“是阿亞達。”熟悉的聲音從微亮的深林裡傳來，這使亞加眼前一亮，“是辛吉-阿亞達。”那人的輪廓在爽朗的樹林中漸漸清晰——一身暗紅的衣甲，手中拎著一把滴血的袖劍，青灰色的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肩後，妖嬈、灑脫而堅毅的臉龐沾滿了汗水，“哦，親愛的，你怎麽會在這?扎爾和巴德呢?”

　　“不用擔心，亞加，塔特林早就料到你守不住防線，”扎爾幽幽地從樹林中竄了出來:“元帥就給了你一萬槍兵守陣。”亞加的笑容被僵硬的肌肉掩蓋住了，他早已不把自己戰敗的事放在心上了。不過世上的好事和壞事總是守恆的，就像所謂的能量守恆一樣，這就好比於人們常說的，災難總是喜歡躲在幸福背後，幸福總是喜歡扇人耳光。

　　“我們要回去複命了。”巴德拎起沉重的手戟，略聳了聳胳膊:“走了。”說罷，便和扎爾一道離開了。

　　“你剛才叫我什麽?”亞加的目光已經被她殘暴而嬌窕的眼神“鎖”住了，就像是中了某種魔咒一樣，它可以叨擾人的思緒和心智，甚至從根本上控制它。在這種熟悉的情形下，一切抵抗或者逃跑都是徒勞的。

　　“沒，沒啊，你聽錯了～”亞加擺著手，慌亂地朝後退去，還差點被凸起的樹根絆倒。

　　“是麽……”女迦羅眯著雙眼， 緩步向前走去。

　　亞加雙眼含淚，被希克蘭逼入了死角，一陣拳打腳踢，“下次再叫我親愛的，我就讓你斷子絕孫！”

　　“我我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迦羅小夥被靠著樹乾，用手捂著被打腫了的臉子，雙腿不停地撲騰著，“就像往常一樣?”希克蘭用左指勾起了小夥子的下巴，袖劍已經鑽進了他的護襠布。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亞加差點叫了出來，他身體的某個極其重要部位已經感受到了可怕的寒鋒——他真怕這個瘋女人會亂來，因為如果她真的亂來了，不會有一個人為他申冤，到時候，那群人肯定會像看笑話一樣看著他忍受人世間無與倫比地屈辱與折磨，不過他一定會記住這次慘痛的教訓的，就像以往一樣。

　　“因為這的確很爽啊！對吧?”

　　“是啊，好久沒有打過這麽大規模的勝仗了，這回咱們弟兄可以狠賺一把了，塔特林要虧大嘍！”

　　“瞧你說的，這次還不知道能繳獲多少東西呢，賞咱們的，怕是零頭兒就夠了。”士兵搖著頭，拖著長戟趕路。現在，這數百玄甲武士正在趕往裂肢嶺的路上，遠處撕心裂肺的喊殺聲在他們看來十分地——幼稚！他們將作為整場戰役的終結者，在敵人山窮水盡之時給他們來一次完美的收割！

　　西吉亞和莫庫桑的兩萬磐甲角兵在攻佔了總大營之後，便原地駐守，與那群輕裝的機動生力軍相比，他們這些重型裝甲部隊在追擊方面連個屁都不是，況且現在大局已定，人類大軍苟延殘喘，被剿除乾淨，不過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