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修爾巴曼森林南端恍惚的燈火驚跑了周遭的野兔，簡易的皮革帳內，扎爾和巴德、希克蘭圍坐在一張小桌旁，一天前，道列夫就給這支臨時組建的暗殺小組布置了一項難度系數極大而功勞指數極高的特殊任務——刺殺漢邦達克軍營的指揮官麥斯林。萌俅優瑟在他的老巢布下了二十萬重兵，如果擺開架勢明刀明槍地乾，雖然也能將其擊敗，但己方的傷亡也不會太小。

　　“漢邦達克戒備森嚴，咱們想直接摸進去，頂多三成把握。其次，就算僥幸成功，敵軍統帥周圍也一定會有重兵把守，倘若不能快速逃離，後果可想而知，”青瘦的迦羅低頭擦試著一對有些時間不曾見血手戟:“不過，我們還是應該賭一把。”

　　“我們必須在塔特林的大軍被人類發現之前完成此次行動，時間不多了，我先去軍營附近打探打探情況。”

　　女迦羅拎著袖刀走出帳門，迅捷的身影在茂林與山崗中跳躍，猶如一隻肉食性的禿角羚羊，逐漸隱沒在即將降臨的暗夜之中。忍受不了軍旅生活的幾個人類士兵偷偷逃出軍營，正打算結伴前往自己的老家，再嘗一口媽媽熬的豬腿湯，思鄉心切，這種感覺一點沒有被荒野的危機感所替代。只顧逃離哨崗的那幾名士兵躲進了灌木叢中，洋洋得意地看著即將死在戰場上的可憐的蠢貨們從自己面前一個個跑過。

　　金屬與樹木的摩擦聲在林中穿行著，愛好和平的他們為了守護自己的底線和他人的生命而離開部隊，女迦羅暗紅色的皮甲與黑夜融為了一體，鋒銳的尖刀在她的中指上旋轉，猶如一直危險的大貓，正等待時機，一口將視野中上好的獵物咬住——那三隻笨豬正沉浸在即將回家的喜悅中，但可能不久之後，負責任的長官便會在他們的家鄉豎起刻滿讚歌的石碑，以表彰他們在帝國的征服戰爭所做出的貢獻與犧牲。

　　希克蘭的行動迅速而利落，模糊的步伐在樹林嘈雜的樹林中穿梭，刀刃輕巧地劃開他們的喉嚨，滿腔的熱血噴灑在了幾顆海綿樹乾上。女迦羅將這幾具屍體拖到了茂密的草叢中，淌過的血跡幾乎都被植物的枝乾錯雜掩蓋住了。

　　“呵，沒有比這更好的偽裝了。”希克蘭撿了三件相對來說好聞一點的皮甲，掛在肩上匆匆離去。

　　“唉，又是這種手段……”巴德捏起那髒兮兮的還帶著人類的惡臭的衣服，十分痛苦地往胳膊上套著:“我們還得化個妝——特別是臉粉和耳朵。”迦羅的長相的確與人類差距蠻大的，彎曲而粗長的耳朵，短小的鼻子，大體上青灰的膚色，額頭上的鱗片，尤其以及那礙事的尾巴——

　　“不過好在這三件鎧甲都帶披風，不然還真不好藏。”

　　營前，時而有人類的巡邏哨兵在來回走動，其余的都是冬天的寂靜。巴德趴在軍營旁的一座小邱上，朝營內觀望，大營中央有座棕色的皮革大帳，周圍守衛的衣服明顯多上幾顆徽章和花紋，比普通士兵的高端許多，大營裡擺了不少取暖用的柴火和乾草，堆積在厚厚的毛皮帳篷後面，這裡的氣候比亞格蘭達冷多了，甚至比淪斯莫衫都要冷。興許是北方邊緣之海的洋流，從傳說中的永凍之淵飄來，又在淪斯莫衫大西北被索朗寧群峰阻擋，就通通流向修斯卡薩了，那可是全世界最冷的一股洋流，修斯卡薩中部低窪，冷空氣在此聚集，極其不易消散，尤其是到了冬天，簡直就成了一口要人命的巨型冰窟。

　　“首先要製造混亂，看見那片營帳了嗎?那裡的營帳分布較密，

周邊的土地上還長著沒有被除盡的榮串兒草，即使現在天氣寒冷，也可以生出一場大火。”希克蘭順著白發迦羅的手指看過去，隨手從綁腿布裡掏出一把羊皮彈弓，瞄準了裝滿燈油的火盆——守門的衛兵還沒來得及注意從黑暗中射出的石頭，火盆就已經被打翻在地上，燒著了的燈油沿著柴草一路流向了易燃的毛帳篷。　　“著火了！著火了！快來救火！”麥斯林-柯劍被一陣吵鬧聲驚醒，帳外的情形雖暫時算不上大火衝天，但也足以讓兩成無聊的士兵有事幹了。由於擔心法師那邊的戰事，人類將軍睡意全無，嘈雜的叫喚聲又弄得他心煩意亂，他覺得不會有很好的事情發生。“這裡見鬼的天氣比極光之城還要冷，真不知道那幫獸人的皮有多厚！”人類將軍一劍砍倒了腳邊的洗臉盆架子，渾濁的冷水順著堅硬貧瘠的土地向周圍擴散開來，他現在非常需要發泄——也許他可以到前面失火的部分中捉住一兩個偷懶的小夥子，把他們掛在樹上，然後好好教育一番。

　　巴德趁亂走進軍營，希克蘭和扎爾緊隨其後，直奔柯劍的中軍大帳，周圍的人類士兵大多去打水救火了，留下來守衛們也趁機倚靠在柵欄樁上，愜意地欣賞著眼前這團與自己毫無瓜葛的溫暖烈火，以及那些被叫過去幫倒忙的倒霉蛋，這種感覺可真是——太不錯了。

　　“就是他吧?”扎爾快步跟上去，用眼神指著遠方穿著銀色鎧甲的人類:“咱們三個一起上！”說話間，兩把黑色的金鋼匕首已經從後腰抽出，白發迦羅加快了腳步，發紅的雙眼已經鎖定了他的目標，那個掐著腰悠閑地欣賞星空的肥羊——他們已經四五天沒合眼了，粗密的血絲布滿了本就充滿了殺氣眼白，再加上那張泛黑的，又塗了白粉以冒充人類的臉匡，使他們看上去像是一群小醜，就是那種在大庭廣眾之下顯得充滿粗劣但直接有效的藝術渲染力，而一但與他們在特定的環境下單獨相處，反倒會被嚇得尖叫的特殊演員。

　　“你什麽時候能有點榮譽感什麽的，老兄～”扎爾面無表情，提著匕首就朝著麥斯林走去，並一把推開了一個抱著水桶踉踉蹌蹌即將撞向他的士兵:“榮譽，能當飯吃嗎?”

　　“等等！”希克蘭一把抓住了扎爾的胳膊:“大軍距此應該不遠了，我估計，三個時辰後才會被發現，我們還有不少時間，別這麽莽撞！”

　　巴德隨手拎起腳邊的木桶，將希克蘭拽了個面:“注意一點，別被發現了！”三人裝作救火的樣子，在著火的柵欄周圍打著圈，並一點一點地向中軍大營移動。

　　“巴德，你先去勘探撤離路線，我和——”

　　“喂！你們三個，在那幹什麽呢?”一名被水浸透了的軍官拖著濕漉漉的披風懶散地走了過來:“他(mother)的，老子花錢顧你們，就是讓你們來看戲的?快乾活！”軍官怒氣衝衝地撿起旁邊的木棍朝那三個偷懶的狗崽子甩去——嗙鐺，棍頭不偏不倚地敲著了扎爾的腦袋。

　　“！！！”

　　白發迦羅瞪著驢蛋兒大的眼睛，驚訝地盯著那個打他的人類軍官，小臂劇烈地顫抖著，他現在立刻就要掐住這頭雜碎的脖子，然後把他從喉嚨到大腸末端一下子撕成兩半，讓他為自己犯(貝戔)的行為付出合理的代價！

　　“喂！”巴德壓著嗓子小聲吼道，並一把抱住即將暴走的同伴，照著之前從看門的哨兵那學來的動作，朝著那個差點就慘死了的人類軍官快速而真誠地鞠了一躬。

　　“快走吧，”希克蘭小心地將剛剛抽出的袖劍收了回去，雙眼死死的盯著正在離開的人類的背影。“分頭行動，這樣，巴德，你去準備撤退路線，我們在這裡盯著他，”女迦羅稍微停頓了一下:“盡快來接應我們。”

　　原本陰冷寧靜的冬夜被救火的人群弄得嘈亂不看，他們原本可以用天氣寒冷的借口說服自己少洗幾次澡的，可是如今來回搬水讓他們大汗淋漓，使本就沾滿了灰塵的內衣浸透了粘稠的汗液，這會讓他們睡不好覺——何況本來也就沒幾次覺可睡的了，因為說不定哪天，也許就是後天，該死的萌俅優瑟就會從漢邦達克大營再調走十幾萬人，叫他們上前線打仗，叫他們送死，而且這裡面完全可能包含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魁哈隆，扎爾三人有消息了嗎?”道列夫乘著一匹迅捷的大宛馬，一刻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皮鞭，現在，由於人數和補給上的劣勢，他以及他的大軍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攻破漢邦達克，將盤踞在修斯卡薩的人族部隊全部殲滅，倘不能如此，那麽即便美達擊敗了萌俅優瑟，在亞格蘭達的敗軍依然會回撤，與在修斯卡薩的二十萬預備軍匯合一處，戰事就極有可能陷入兩難的膠著狀態，如果讓屍鬼知道了這樣的情況，那可就十分不妙了。

　　“暫時還沒有，塔特林大人。”胖迦羅喘著粗氣回應道，看上去，他本人比他的馬還要累:“元帥啊，我們能不能歇會兒再走?”

　　“不行！大軍在過希利亞的時候為了減輕重量，舍棄了大部分糧草，此戰若不能速決，情況可就不妙了。我這有封信，著你火速趕往亞格蘭達，親手交到酋長手中，並告訴他，讓他在擊敗萌俅優瑟的前提下最大地保存我們的實力，不求速勝，因為……你就這麽說，因為此役並不只是迦羅與人類隻間的戰鬥。我這邊結束後會立刻回軍。”道列夫拍了拍他手下的肩膀，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道:“你也該多跑跑了。”

　　魁哈隆呆滯地盯著他的上級那和藹而不可對之提出哪怕一絲建議的表情，豆大的汗珠從滲油的額頭流下，雙手顫抖著接下了信件:“好……好。”

　　他實在是太累了。

　　十三萬大軍在夜幕的籠罩下向修斯卡薩巨島的中央腹地——漢邦達克挺進，它猶如一頭饑餓的泰坦巨蟒，在茂林與山丘中穿行，所過之處留下了一道道粗悍的足跡，朦朧的月亮猶如一顆巨大光潔的鳥卵，恰似它的口中之食，逗留在浩瀚的黑色帷幕中，用她柔和又慈愛的光芒，照亮了一場即將到來的殘酷戰爭，照亮了一條即將決堤的血色長河。

　　塔特林的大軍經過兩個多時辰的急行軍，來到了南邊的塔路亞平原扎營，這裡離漢邦達克只有一個時辰的路，眨眼便道塔路亞地勢平坦，周圍也沒有險山峻河，出入十分方便。

　　隨著鼓聲的響起，腰掛紫金重劍的迦羅元帥走上將台，振臂一呼:“眾將聽令——大戰即將開始，此役雖是攻襲敵後大營，但其重要性絲毫不下於正面戰場，若勝，敵軍將腹背受擊，我軍勝利在望，若敗，亞格蘭達的戰鬥也會為之影響，不過，本帥對此沒有絲毫的擔憂，盡管我們人數不多——只有十三萬，但這都是我軍的精中之精，大酋長出征前，將所有勇猛善戰的將士都統一在了我這裡，其中也包括三萬碧章鐵騎！所以，此一役，我們必能也必須勝利！”

　　道列夫舉起右手，示意士兵們停止歡呼:“此次圍剿人族軍營，每斬殺兩名敵兵，賞半塊豬排，一碗牛奶，砍殺敵將者，另賞精鐵鎧甲一件，三軍聽令——隨我出擊！”兵將們的歡呼響徹雲霄，一大半是因為豬排和牛奶。漫天的火把夾雜著林立的旗幟，像條金色的雜斑巨獸，浩浩蕩蕩地駛向北方。

　　“我去吸引他的注意，你從後面發起進攻。”

　　“沒問題。”

　　希克蘭邁著平靜的步伐走向麥斯林，相比較那兩個糙漢子，她的偽裝對於迦羅來說，已經非常非常的接近人類，起碼，在二十步之外，不會被察覺。

　　哇，這可真猖狂，連長官都在賣力地指揮士兵打水救火，而“他”卻在悠閑地散步！

　　“不，他才是長官！”柯劍一個怒步衝上前去，正想著如何懲罰這名高傲的士兵——先揪起他的衣領嚇唬一頓，然後打(屁)股或者關小黑屋。

　　“小子，讓我來猜猜，你想用手中的劍來挑戰我，還是說，你爹爹是凱拉-博曼夫陛下的保姆，嗯?”柯劍突然對這名高挑而纖瘦的士兵感到奇怪，或許他應該改口，並為自己剛才的粗魯行為向眼前這位姑娘道歉～

　　就在此刻，一個矯健的身影從大帳後面竄出，一個縱身躍向人類將軍，匕首費勁兒地刺破了堅硬的頭盔，扎進了麥斯林-柯劍的天靈蓋兒，扎爾緊接著用力反轉刀刃，布滿血絲的乳白色腦(漿)順著臉龐向四周淤淌，那驚訝恐慌的雙眼在某個時刻保持住了它本不應有的驚愕，隨著一具銀白色軀體的倒下，急促的警報聲陸續從四面八方響起，大批的警衛已經將二人團團圍住。

　　“我給你們五秒鍾的時間，放下武器投降，否則格殺勿論！”中間一名年長的軍官拔出長劍指著眼前的兩個刺客，堅定的口吻仿佛無法被拒絕，大群人類士兵手持長矛與盾牌，組成了一個鐵桶般的包圍圈，一步步向扎爾二人逼近。

　　“一鼓作氣，殺出去！”白發迦羅一個轉身，甩出三四隻煙塵彈，快速升起的迷霧把士兵們被嗆得睜不開眼睛，“快走！”扎爾一隻手撥開槍尖，另一隻手拽著同伴的胳膊，躍上了一個人類士兵的肩膀，順勢跳離了包圍圈，並拉著希克蘭向西邊的營門狂奔，尾隨的追兵越來越多，他們也顧不上救火了，眼下有比這榮譽百倍的事情——他們的領導死了，迦羅既然已經派出了刺客，想必大軍距此也不遠了——這兩個凶手看上去明顯不是獸人，也就是說，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在不久之後就會接到撤軍的命令，就可以回家了，而這兩隻兔子就是他們的最後一功，抓住殺害麥斯林將軍的惡徒，回極光之城領賞，然後坐在高貴的紫紅色金文沙發上，捧著兩對肥碩的(酥)胸，搖晃著倒滿紫荔汁的細腳杯，啃著剛剛烤好的酥脆的香爐麵包餅， 使喚著風(騷)的大長腿女仆……啊，真好！前提是，他們要在此之前保住小命。

　　扎爾迅捷地轉了個身，無數菱形的毒鏢從袖口飛出，排成整齊的一排飛向身後，十來個人類士兵被刺中額頭，他們剛剛才產生的美好幻想就這麽碎裂了，後排士兵急忙刹住了腳步，手中握有盾牌的直接將頭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逼近，兩個迦羅被大批敵人逼入了死角，退無可退。

　　“巴德！”

　　就在此時，一隻短戟從後方飛來，強大的衝擊力擊倒了七八個人類士兵，一隻青瘦迦羅單持鐵戟，高呼著自己的名子衝向包圍圈，士兵們被長槍與盾牌暫時鎖住了陣型，短時間內無法調轉矛頭，巴德一頓猛砍，將外圈的敵人殺得血肉模糊，唬得其他人手忙腳亂，有的甚至丟了長槍，四散奔逃。

　　“上！”扎爾與希克蘭趁機抄起匕首反殺過去，與幾十名人類精兵撕鬥在一起，中軍的警報已經被拉響了，前來增援的敵軍越聚越多。“跟屍鬼不同，他們每個人都披掛重鎧，我沒辦法進行有效的攻擊！”白發迦羅靠在同伴背後，擦拭著嘴角的瘀血——那是被一個敵軍軍官的肘擊打傷的，不僅是自己兩個同伴的身上也布滿了劍痕，而同時也有不少人類的屍體倒在他們的腳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希克蘭猛地揮了一下短劍，唬退了一個前來進攻的人類小夥，並扭頭貼著她戰友的耳朵:“扎爾，你快拿個主意！”

　　“投降吧，”白發迦羅淡淡地說到，並直接將滴著血的匕首扔在了地上:“我們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