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銀術可既有些後悔去找宋軍先鋒營的麻煩,又有些慶幸。
雖然他敗得一塌糊塗,但總算是領教了宋軍的厲害。
當然,大帥他們想必也很清楚,不然的話也不至於被宋軍一路追殺,逃過來與他的大軍會合。
但既然宋軍主力已至,就不能再拖延時間了,戰也罷、撤也罷,不論最終如何決斷,現在都得立刻向大帥他們匯報。
一念及此,他顧不得自已的狼狽模樣,擠到完顏斜也身邊,低眉順眼地說道:“大帥,末將回來了。”
完顏斜也斜眼瞟了他一眼,眉頭一皺:“怎的弄成這副模樣?”
完顏宗磐、完顏宗翰和幾位將領聞言,也都齊齊轉頭看向完顏銀術可,頓時嚇了一跳,這麽慘?
只見完顏銀術可披頭散發,一綹一綹地頭髮被血水粘在一起,頭上的狐皮帽子早不知哪裡去了,身上血跡斑斑,重甲都被砍出了幾道口子,戰袍更是破爛不堪。
見到眾人驚疑的表情,完顏銀術可恨不得把頭埋到雙腿中間去,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匯報戰況:“末將戰敗,幾乎全軍覆沒。宋軍主力已至,距大營不過二十余裡,該如何行事,請大帥、大太子、副帥定奪!”
“嗝~”完顏宗磐打了個酒嗝,營帳中立時有一股難聞的酒氣蔓延,他卻不以為意地說道:“我軍尚有八萬余精騎,宋軍也不過十余萬人,怕他作甚?”
完顏宗翰對於這個大太子終日酗酒的毛病深為不喜,皺眉瞟了他一眼,說道:“聽聞宋軍主帥宗澤、副帥嶽飛俱是能征善戰之輩,從無敗績,深得新帝恩寵,此次率大軍挾勝呼號而來,必不肯罷休,萬萬不可大意。”
完顏斜也此時已經四十多歲,久居上京,已不複年輕時的勇武。
他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婁室父子戰死,二太子新喪,銀術可新敗,我軍士氣已然不振,不宜與宋軍死戰,且我軍大營地處要道,若潼關守軍與宋軍追兵兩面夾擊,死路也!故,不若避敵,回師上京,容後圖之。”
完顏斜也的話除去其心中隱藏的怯意,確實也很中肯。
如今不同往日,金軍日衰而宋軍日盛,此消彼長之下,硬戰殊為不智。
此話一出,眾將皆歎息。
“撤吧!”完顏斜也見無人提出異議,便最終拍了板。
但,眾將面面相覷,俱都露出迷茫的神色,似是不理解他的決定。
完顏斜也大為不爽,掃視了一圈,重點瞟了完顏銀術可一眼,陰惻惻地問道:“怎麽?我的命令都不服從嗎?”
完顏銀術可一惱,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都這個時候了,還搞這一出,有意思嗎?
完顏宗翰表現地最為冷靜,他拱拱手說道:“大帥,撤肯定要撤,問題是,前有潼關阻路,不得寸進;後有追兵來襲,氣勢洶洶。往哪裡撤?”
完顏斜也神情一頓,是啊,他剛剛才說過這個意思,怎麽把這茬給忘了?
這麽說,是陷入死局了?
那就只有和宋軍硬碰硬大戰一場,勝則有一線生機,敗基本就是死了。
完顏銀術可見到完顏斜也的表情,感到頗為解氣:沒招了吧,還得老子出馬!
他稍微挺直了身子,淡定地說道:“大帥,末將有辦法。”
且說這黃河一路向東,流過河口鎮後,為南北走向的呂梁山所阻,陡然折向南流,奔騰於陝、晉兩省邊界的峽谷之間。河水從壺口瀑布瀉下後,
出龍門繼續向南流,到潼關附近,因受東西走向的秦嶺山脈其中一條支脈華山所阻,又再度折向東流。 風陵渡是出晉入陝的必經之路,自古以來就是河東、河南、關中咽喉要道,向為兵家必爭之地。
歷史上,它是黃河上最大的渡口,與潼關隔河相望。
《史記·五帝本紀》記載,軒轅黃帝和蚩尤戰於琢鹿之野,蚩尤作大霧,黃帝的將士頓時不辨南北,迷失四方,潰不成軍。緊要關頭,黃帝的賢臣風後及時趕來,獻上他製作的指南車,給大軍指明方向,擺脫困境,終於戰勝蚩尤。風後死後,黃帝將其葬在他戰鬥過的地方,謂之風陵。
完顏銀術可兵臨潼關時,曾幾度叩關未果,從而花了大量的時間謀劃攻關之計。
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從當地百姓的口中得知一條隱秘的小道,可以繞過潼關。
如果一邊以大軍佯攻潼關正面,一邊另以精兵繞到背面發起突然襲擊,極有可能奪城成功。
但在此時,這計策卻不得不胎死腹中,這條隱秘的小道被完顏銀術可匯報給完顏斜也,用作撤退之路。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若不是完顏銀術可早有謀算,此時金兵只有與宋軍決一死戰,結果可想而知。
風凌渡的宋軍在完顏銀術可的大軍到來之際便已潰逃,完顏銀術可令五千金兵牢牢地扼住了這個重要的渡口。
金兵如來時一樣,趁著深夜,匆匆而來,急急而去。
在這個月色清冷、夜涼如水的古渡口,上百條大小船隻來往穿梭,運送北撤的金兵。
枯水期的黃河比汛期的水面窄了一半,使得金兵渡河的時間縮短了不少,如無意外,安全撤離的可能性很大。
完顏斜也、完顏宗磐和完顏宗翰因為身份最為尊貴,首批隨船過河。
完顏銀術可率兵斷後。
兩岸的渡口處地勢開闊,密密麻麻地立滿了歸家心切的金兵。
半年多了,總算可以回家了……
豪侈淫逸的生活只是高等將官、貴族的追求,普通的士兵沒那麽多奢望,他們每個人或多或少地都私藏了些金銀財物,不過想著回去以後能給妻兒老小改善下生活。
或許下次再來的時候,還能再多些收獲吧……
一個金兵斥候藏身於一棵大樹上,盯著前方的小路。嚴格地說,小路或許並不能稱之為路,不過是上山砍材、打獵的人踩出來的些許印跡。
大軍已經在渡河,他的任務就在這裡盯著,一旦出現宋軍,便要發出警訊。
他的身後,沿著這條蜿蜒曲折的小路,還有近百同袍,他們同屬一個斥候百人隊。
“布谷、布谷~”
幾聲布谷鳥的叫聲從遠處響起,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是春天到了嗎?
“噗”, 一支利箭穿過他的咽喉,他一頭從樹上栽下。
不遠處,幾乎同時,他的一個同袍在一塊山岩後面被人從背後割喉。
沿著這條小路,同樣的情形差不多同時上演。
近百金兵斥候竟然瞬間被清理乾淨!
又是幾聲布谷鳥的叫聲響起,從小路的入口處進來一行騎兵,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前面快到渡口了,後面還有長長的一截在外面。
在月光的照耀下,騎兵手中的兵器反射出冷冷的寒光。他們的衣甲顯示,是宋軍!
他們的行進速度並不快,卻寂然無聲,滿含殺氣。
每一匹戰馬的轡口都被扎了起來,馬蹄也包了起來。
隊伍最前方的幾人立在林間,透過林間的間隙已經能隱約看到渡口處的金兵。
領頭的一人向身後低語了幾句,後面的騎兵便悄無聲息地散開,排成十余列立於密林中,等待突襲的命令。
隨著時間緩緩流逝,金兵七萬余大軍差不多有一半已經到達了對岸的風陵渡。
完顏銀術可轉身朝來時的小路望了一眼,沒發現有什麽異常,旋即又回身,將目光投向河面,大軍的渡河秩序良好,沒出現任何失誤,這令他甚為欣慰,之前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密林中,一騎從後面來到了最前,輕聲向領頭一人匯報:“將軍,忠勇軍已經到了。”
“嗯,他們一路追來也不輕松,這頭一陣衝鋒,便交給我們吧。”
這個頭領說著話便舉起了手中的大刀,往前一揮,帶頭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