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肆意地奔馳在坊裡街道上,濺起殘雪,發出陣陣急促而又暢快的蹄聲,一直到榮國公府的朱門之前,方才停下。
常年身處高位,似乎並沒有影響到趙匡胤的敏捷,輕松躍馬而下, 落地尚且發出一聲脆響。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雪渣,當即朝著府門前護衛道:“讓人把地方的雪渣清理乾淨,我府上仆役都懶散了,這一地狼藉,看不見嗎?”
“是!”門前守衛,明顯保持著軍隊的作風,像聽取軍令一般, 沒有任何遲疑,拱手應道, 左右也不是他負責的。
趙匡胤一身與冬景不相襯的穿著,朱紫色的袍服有些豔麗,不過,比起衣裳更紅的,是那張帶著酒意的面龐。他此番,是被劉皇帝召入宮中,與之喝酒談天,觀其神態,顯然是一次愉快的交流,近來,能夠享受劉皇帝如此待遇的大臣,是越來越少了,有資格的也陸續凋零了。
瀟灑地將馬鞭丟給隨從, 開動腳步,徑直還府。剛跨進府門,便見到聞訊出迎的趙德昭:“爹, 四叔過府,已然等候多時了!”
“哦?”趙匡胤有些意外,但很快露出笑容,道:“匡美來了!正好,我們兄弟有些時日沒見面了,正好讓他陪我再吃幾杯酒!”
趙匡胤過去是好酒,如今已經可以用嗜酒來形容了,而他交際的辦法,也往往通過酒水,越是親近,喝得越嗨。而了解趙匡胤這點愛好,這些年,劉皇帝除了時不時地召他共飲之外,收到了什麽好酒,也會專門賞賜他一些,以示崇信,因此,榮國公府的酒窖裡,可不乏禦酒佳釀。
“爹!”見趙匡胤臉上的興奮色彩,趙德昭稍顯遲疑。
“怎麽了?”趙匡胤察覺到趙德昭面露的那絲隱晦。
趙德昭拱手道:“四叔過府,恐怕不是找您喝酒的,我見他心事重重, 似乎遇到什麽難事了!”
“何事?”趙匡胤表情終恢復了沉穩。
趙德昭搖搖頭:“四叔不肯說!”
“人在哪裡?”
“我將四叔引至書房,奉茶等待!”
“走!去看看!”趙匡胤加快了腳步。
公府書房內,一名青年正沉默地坐著,坐姿不甚端正,透著點消沉之氣,正是趙匡胤四弟趙匡美。面色沉凝,隱隱有些魂不守舍,小案上的茶水已然涼透了,也沒有讓仆人添水。
一直到聽見外邊的動靜,方才回神,迫不及待地站起來,見到趙匡胤那魁梧的身形,急步上前,像見到了救星一般迎了上去,有點敬畏地道:“二哥!”
趙匡胤幾兄弟間,關系向來還是不錯的,長兄如父,趙匡胤對幾個弟弟,也分外關懷。看著趙匡美那強作笑顏的臉,趙匡胤點了下頭,至書案後坐下,看著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四弟,手一伸,沉聲道:“坐!”
大概是有了主心骨,趙匡美坐得也穩當了些,只是身體繃得有些緊。一直觀察著他的表現,趙匡胤注視了一小會兒,輕聲道:“你可許久沒有來府上走動了!”
聞言,趙匡美張了張嘴,臉有些發熱,不敢與兄長對視,猶豫了下,說道:“我來看看二哥!”
趙匡美的反應是盡收眼底,趙匡胤沉吟了下,不由搖搖頭,說:“我們兄弟之間,無話不可談,有什麽事,直言吧!”
或許要的就是趙匡胤這句話,趙匡美頓時激動了些,不過哭喪著一張臉:“二哥,你要幫我啊!”
聞言,趙匡胤頓時心中一沉,斥道:“說事!”
“二哥,張進一案......”
剛開了個頭,趙匡胤便一瞪眼,語氣很是嚴厲:“你也參與其中了!”
要說這臘月間朝中有什麽轟動的大事,莫過於滑州腐敗大案了,雖然犯事的官員品級都不算高,但是情節嚴重,並且是皇帝與太子盯著的案子。
更重要的是,張進的身份,不論如何,這都是勳貴集團家族的核心子弟。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張進,卻難免惹人聯想。
一直以來,前有二十四臣,這些勳貴及其子孫身上都籠罩著一層光輝,那是一種近乎豁免權的優待,雖未明文特權,但他們確實享受著這份厚重的恩澤。
即便犯了什麽事,哪怕依法辦理,只要沒有突破底線,或者犯在一些強人手中,都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此番這層看起來牢不可破的光環,似乎要褪色,要失去其效用了。就像當年的韓慶雄一案那般,此番,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張進完了,除非劉皇帝恩旨特赦,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但是,劉皇帝的詔旨早已發出,態度嚴厲而明確,嚴查重辦,那此人的下場,也幾乎注定了。張進固然死不足惜,但難免物傷其類,人同其悲。
而比起韓慶雄,張進或許要更加淒慘一些,至少韓慶雄死一人,還被法外施恩,留有一個遺腹子,可以繼承爵位,傳下一脈香火。
但張進,或許命令典刑之後,就牽連得豫國公這一支政治勢力徹底落敗消沉,直到消失在大漢上層。
這大概也是劉皇帝制定的漢爵體系中不夠友好的地方了,王章沒有兒子,就導致他那一聲功名基業無法傳承下去,還真就三代而終。
但不管怎麽樣,張進都是王章最為親近的血脈,以劉皇帝的“念舊”,此番也沒有一點容情的意思,這就不免讓一些人心頭惴惴了。
而事情,似乎到張進這邊,還沒有個盡頭,影響在擴大,牽連在增加,原本只是間河工貪腐案件,竟愈演愈烈,有演變成一次大規模的吏治清正運動。
原本只是涉及工部、戶部、滑州,但是,一連十,十連百,這場肅貪運動逐漸擴大化,影響不斷發酵,涉案的人越來越多,被拿下的官吏也越來越多。
到如今,早已不只局限在滑州案上,很多案件的調查往往就是這樣,隨著審訊偵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相關罪行被牽連出來,僅刑部那邊立案,便已有十三起之多。
有的東西,當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事實證明,大漢這所謂的政治清明,也是有極大局限的,陽光之下,總歸是有陰影的。
而隨著事情的發酵,牽連的人越來也多,朝廷內部,開始不安了,甚至人人自危,一場由貪腐引發的政潮似乎正洶湧而來。
張進自然是有一個圈子,而屬於他那個圈子的人,毫無疑問,大多屬於勳貴子弟,他案發了,自然難免涉及他的親朋貴友, 即便不是滑州案,也有其他事情曝出來。
而趙匡美呢,就屬於那個圈子中的一員,原本對此事還只是有些意外,但隨著滑州案的影響越來越大,甚至有一些勳貴子弟,也因為各種事件,被刑部請去過堂,趙匡美也就變成驚嚇了。
遇到麻煩,毫無疑問,第一個尋求幫助的,只有自己的親兄弟了。
書房內氣氛,籠罩在低壓之下,趙匡美眼神有些躲閃,面對趙匡胤嚴厲的質問,嚇得有些不敢說話。
見狀,趙匡胤憤怒了,道:“我告訴你,你倘若涉案,那我也救不了你,你也不需到我府上求救,自去刑部投案,我能做的,就是厚著一張老臉,替你說說情,如此而已!”
“說!”趙匡胤厲聲道,驚得趙匡美一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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