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榮國府內一連一個多月來噤若寒蟬,賈政從賈珍嘴裡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驚膽戰,擔心事敗,殃及整個賈府,可事情已經至此,卻也無可奈何。
直到這一日,有宮內發下來的抵報傳來,方知道東平王剛剛登基七日,便在叛亂中突然薨逝,而今是北靜王繼承了大統,稱文成武德仁皇帝,改國號太平,而叛亂的西寧王兵敗。
賈政的心方落了下來,卻又有太監來宣旨,說賈蓉隨北靜王平亂有功,戰死,追封驃騎將軍;其父賈珍亦有功勳,加封安享伯,無職,令在寧國府靜養。至於賈政,仍在吏部行走,令不日進宮面聖。
賈政等人聽了,謝恩畢,心裡又七上八下起來。
一時傳旨的太監離去,賈政便對賈珍和賈璉道:“你們背地裡行此驚天之事,卻瞞著我,幸好如今大局已定,尚無大的余殃,否則,你們便是罪人!只是不知明日進宮,又是福是禍!”
賈珍卻因賈蓉之死,心裡耿耿於懷,難免只是掉老淚,不敢說話。
賈璉卻道:“如今蓉兒也算是功成身死,我想宮裡還不至於過河拆橋,只要老爺一切順著仁皇帝的意思,老爺一路加官進爵也未定。”
賈政冷笑道:“加官進爵?你說得好聽,別再有什麽禍事我便阿彌陀佛了。我不知你們背地裡都還做了些什麽,別又有什麽事情被翻出老底來才罷。”
賈璉聽了,便不敢答話。
賈政看著賈珍傷心,隻得道:“你也節哀!事情是你們捅出來的,如今這個結果,已經是大不幸中的萬幸。蓉哥兒雖然死了,但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如今這天也變得太快,竟如同翻書一般。想我賈家一脈,如果說還有什麽災禍隱患,我想,便隻可能是在大觀園內。”
賈珍隻得拭淚,歎道:“我隻那麽一個兒子,原想靠著他大富大貴,沒想到他竟戰死了。這倒也罷,我這個安享伯也清靜了。只是老爺所說大觀園之事,莫非指的是那笑笑居士?”
賈政歎道:“除了她還有誰!你們也知道,她原是北靜王當日格外青眼的人,如今北靜王繼承了大統,若一時想起她來,豈有不召她入宮的。可我聽說這笑笑居士向來眼高於頂,從不把什麽人放在眼睛裡,和那妙玉一個德性;若是到時候她不肯應召入宮,這事還得落在咱們身上,畢竟她人還住在咱們大觀園裡,且當日是那孽障將她帶進府裡來的。”
賈璉道:“這又有什麽,她雖然在咱們府裡的大觀園住著,可咱們也不曾虧待過她。論理,她原是自由身,她若不應召入宮,卻也和咱們無乾。”
賈政怒道:“胡說!別忘了,現如今她還是咱們府裡的貴賓。到時候她若是不應召,皇上只會拿咱們說話,咱們卻找誰說理去!”
賈珍便道:“老爺所慮也甚是。皇上若得不到人,人卻又在咱們園子裡住著,咱們卻還敢找皇上理論去?皇上隨便找個借口,就說咱們府裡口是心非,暗地裡拴著她的心,那咱們可怎麽說!天下間只有不是的奴才,哪有不是的主子。俗話說‘城池失火殃及池魚’,咱們不可不防。”
一語提醒了賈政,賈政便驚道:“你速去將那孽障等人遷出大觀園來,隻留丫鬟在凹晶館內伺候便是。從今以後,一應男丁,沒有我的允許,不得擅自進入大觀園。”
賈璉卻道:“老爺這是何意?”
賈珍卻插嘴道:“你怎麽還不明白!這笑笑居士說不得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她既然在凹晶館住著,那裡面如何還敢住其他閑雜人等。”
賈璉頓時明白,便欲離去,賈政卻叫住道:“且慢,此事恐怕也是治標不治本。若她將來和仁皇帝鬧別扭,不肯應召入宮,咱們還是脫離不了乾系,為今之計,還得想個萬全之策方好。”
賈政來回踱著步子,一時卻也想不出法子,外面鳳姐卻扶著王夫人進來了。
王夫人便道:“老爺可是擔心寶玉!若說她心裡念著寶玉,我看卻也不見得,只是那孽障隔三差五的往凹晶館跑,襲人等也禁不住,我看還是暫時將寶玉挪了進來和我同住的好。至於那笑笑居士的事,咱們再想法子。這一者可以避嫌;二者就算將來有什麽,起碼也牽扯少些,免得留下把柄給人。”
賈政一時也想不出好的法子,鳳姐卻道:“既然這樣,我看長疼不如短疼。”
王夫人便道:“如何長疼不如短疼?你且說說看。”
鳳姐朝著賈政和王夫人行了個禮,方道:“既然那笑笑居士咱們得罪不起,又一時半刻躲不掉,攆不得,且把咱們的人都撤出來是自然的了,只是這還不夠,咱們索性將那大觀園都給了她,讓她獨自在裡面修行。從此大觀園和咱們無涉,將來就算她和宮裡有什麽別扭,咱們也牽連不到什麽。這一來可以避禍,二來也可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開支。自從咱們娘娘薨了之後,那裡面的幾處尼庵和廟宇,以及許多地方,閑置著無用,反到增添了許多花錢的事;別的不說,光派人看屋子和打掃上夜等事,便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鳳姐此話一出, 眾人皆側目。
賈政卻捋捋胡須道:“這倒是個主意。咱們經歷了這數番劫難,正該收斂守拙。這大觀園當初原是為了元妃娘娘省親而建,如今物是人非,看了也叫人睹物傷情,且倘若還在咱們手裡,始終是個禍患。我明日進宮面聖,只求別又獲罪,順帶便向仁皇帝請旨,將這大觀園敬獻給皇家。那笑笑居士如今仍然在裡面住著,想必皇上一定明白我等為人臣子的心意。至於將來她是去是留,又當別論了。”
賈珍聽了,也只是點點頭,唯獨賈璉心裡十分不快,原想著自己跟著賈珍隨同北靜王舉事一場,如今北靜王當了皇帝,賈珍多少還封了個安享伯,可自己卻什麽也沒得到。現如今府裡虧空,也只有這大觀園有些賺頭,若將來能賣了出去,省著些用,也足夠自己下半輩子開支的了。如今倒好,鳳姐一席話,整個大觀園沒了,自己的希望也如肥皂泡般破滅。
賈璉這樣想著,心裡恨得咬牙,卻也不敢說話。
一時賈政無話,自己進書房裡去了。王夫人便和鳳姐一起往大觀園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