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靜一心惦記著何峰,昨天本來想說幾句悄悄話的,沒想到卻被秦時竹撞見壞了好事,隻好改天傍晚再來找何峰。只是到了何峰的住處,小姑娘的心咚咚跳得跟有頭小鹿撞似的,想敲門又不敢,想叫偏又叫不出來,臉卻是漲得通紅,思考了半天,居然還在何峰門外徘徊。 “小靜,這麽晚了找我有事?”冷不防身後傳來何峰的聲音,郭靜驚得差點提不住手中的東西,還是何峰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何大哥……”小姑娘明著是嗔怪,臉上卻是喜滋滋的,哪有半點埋怨,隻說,“看你現在才來,我做好的菜和雞湯都涼掉了。”
這會兒閉口不說在門外徘徊了,何峰反應木訥,也弄不清楚真相,一邊開門一邊忙道:“去看廠子了,所以……”
“趕緊吃吧……”
何峰打開飯籃就忙不迭地狼吞虎咽起來,一邊口裡含糊不清地說:“好……吃……真好……吃……”
“慢點吃,別噎著。”小姑娘笑出聲來,“原以為只有夏大哥是這幅模樣,原來你也差不多呀。”
何峰那是餓壞了,哪顧得上計較這麽多?
“聽說何大哥請了洋鬼子采礦?”
“洋鬼子?”何峰喝了口湯,“真鮮!哦,你說那三個德國人啊,那是咱們雇來做技師的……”
“雞師?雞也能做師傅?”
“不……不是。”何峰樂得差點把飯都噴出來,“是咱們雇的幫手,好比人家請你爹做塾師一樣。”
風卷殘雲,何峰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皮,長出一口氣:“真好吃啊!”
“你要是喜歡,我下次還做給你吃……”小姑娘說完這句,臉漲得通紅,忸怩地不知說什麽好。何峰一時沒想明白,但卻想起一事:“小靜等一會,我買了好東西給你。”
看著何峰翻箱倒櫃找出兩個亮晶晶的小瓶,郭靜翻來覆去不明白那是什麽?隻覺得裡面綠茵茵的,瓶子看上去漂亮極了。這是酒麽?不太像,哪有這麽小的酒瓶,喝一口恐怕都沒有了。
“這是法國香水,噴在身上香香的,不過千萬別吃。”何峰擰開了蓋子,輕輕往空中灑了一點,滿屋子的芳香。
“真香!真好聞!……比艾草香多啦……”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接過禮物——其實,她壓根就不懂香水的妙用,只是覺得何大哥出遠門都不忘給自己帶東西,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只是,小妮子的心思何峰這個榆木腦袋啥時候能明白呢?
沈蓉的運氣便要差一點了,她來找秦時竹,偏偏人不在,一問才知給團練眾人上課去了。
“這倒新鮮。紅兒,咱們不忙著回去,先聽聽秦副使講什麽課。”
祠堂裡早就黑壓壓地擠滿了人,當天晚上是秦時竹的社會課和郭田仁的識字課,很多人為了一睹秦副使的風采慕名而來,要不是有著沈家大小姐這個身份,沈蓉根本找不到好位置。
秦時竹的講課別具一格,一不寫字二不用書,直接就講,滔滔不絕,講到激動處還手舞足蹈,非常投入。雖然主要講精忠報國、保家愛民的內容,但由於經常插入一些趣聞軼事、又講些外面的大千世界,聽課的人一點也不覺得枯燥,反而覺得異常興奮。
話題講著講著就扯到了洋鬼子身上。
台下有人說,洋人太壞了,無論是東洋鬼子還是西洋鬼子,老是欺負我們……甲午年小日本殺了咱們不少人,去年八國聯軍進京城,聽說把皇宮裡都搶了一空;老毛子又佔了咱們東北,
好多人活不下去了才當了土匪…… “但洋人就沒一個好的嗎?”秦時竹反問大家。
全場不吭聲,終於有一個站了起來:“聽說洋鬼子幫沈老爺家采煤了,采得多不說,連乾活的兄弟都說輕松,俺估摸著這個應該是好人。”
“所以洋人也不全是壞的。就象中國人一樣,也有好人壞人,不能都一棍子打死。可為什麽洋人老欺負我們呢?”秦時竹形象地打了個比方,“因為咱們太弱了,打仗老打不贏,所以要被人欺負。這就好比一戶人家家道中落,在村裡欺負他家的人就多。要想不被人欺負,還得自強。”
“就是這個理!”台下一片應聲。
“自強?”台下有人嘀咕,“憑俺們這些泥腿子,成嗎?”
“富強首先要團結,這就象咱們團練。以前土匪老是來搶掠,現在看到團練的大旗就躲。國家也是如此,咱大夥心連心,敢欺負你的人就少。另一個就是要學習洋人的長處,不要一看見是洋玩意就說不好。洋人采煤的方法不就比咱們強?只要是好的,咱們都得把拳頭偷過來……咱們中國如果學會了別人的本事,洋鬼子就不敢欺負我們。俗話說技多不壓身,咱們團練之所以辦夜校,不是要將泥腿子變成文先生,而是讓大夥學點真本事,誰學得好,團練重重有獎……”課到這裡便結束了。
“說得好!”大夥一致拍起手來,沈蓉也跟著拍手叫好,秦時竹在人群中聽見脆生生的女音,才發現是沈蓉來了……
“沈小姐怎麽有興趣來聽這些?這真是講給泥腿子聽的,不登大雅之堂。”秦時竹邊說邊調侃自己。
“哈,你講課大家都愛聽呀!我也來湊熱鬧了……”沈蓉調皮地說,“怎麽,隻許泥腿子聽,不許我聽麽?”
“哪裡,哪裡,沈小姐見笑了。”秦時竹微笑,“沈小姐專程來找我必有要事。”
“也沒什麽大事,一來送件衣服給你,天氣冷了要多穿點。二來想請教一下學問,不過不是讀書的學問,而是下棋的學問。”沈蓉轉過去說,“紅兒,把那件錦衣給秦副使試試,看合身不合身。”
聽到來送秋衣,秦時竹心裡一陣溫暖,這個大小姐還是蠻會關心人的,衣服也做得挺合身,看來大家閨秀的水平果然不錯,只是這下棋倒讓秦時竹心裡犯嘀咕,這跟學問有關系麽?犯疑歸犯疑,嘴上卻是忙不迭感謝,“多謝沈小姐贈衣。”
“這可是我們家小姐專門為秦副使做的,都做了好幾天了,我們家小姐可從來沒有給別人做過呢。”一旁的紅兒俏皮地在“從來”兩字上重重地加重了音調。
“又多嘴。”沈蓉臉都紅了,嗔了紅兒一下,“合身就好,秦副使不會嫌我手藝差吧?”
“哪裡哪裡,有勞沈小姐費心,時竹都不知道怎麽感謝才好。”
“那就陪我下盤棋吧,順便給我講些外面的故事。”沈蓉調皮地說道,“可不許故意輸棋……”
看見黑白兩色的棋子,秦時竹勾起了許久以前的往事——的確是很久沒玩了,不過想到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圍棋水平,他狡猾地想到了其他招數:“沈小姐,天色不早了,下圍棋費時費力,改天有空閑時可再較量一番。今天切磋一個新棋法,簡單易上手,不過學好卻是不易。怎麽樣,有興趣否?”
沈蓉其實也就是拿下棋作個借口而已,既然對方如此說,她自然是興致躍躍。
“此新棋法喚作‘五子’又名‘五連珠’,雙方各執一色,依次落子,何人先有五子連珠便算取勝。”秦時竹在棋盤上擺了起來,“無論橫豎斜,但有一線五子相連便可取勝。”
“聽上去新鮮,先請秦副使賜教一局。”秦時竹先試著演示了一局,沈蓉到底冰雪聰明,一看就明白了,兩人開始較量起來。結果當然很明顯,雖然秦時竹每次都讓先,沈蓉還是屢屢落敗,不過能抵抗的步數越來越多,長進還是很快。秦時竹心裡暗笑:想當年自己還是五子棋高手,要不是投身於複興工程,說不定現在也是資深業余玩手了。
“又輸了,再來!”沈蓉還是笑眯眯的,雖輸了很多,脾氣卻是不錯。秦時竹怕她輸得太多臉上掛不住,又怕故意放水惹佳人不快,想來想去沒個萬全之策,急得腦門都冒汗了,這雜念一多,思路明顯分神,卻是露出了破綻讓沈蓉緊緊揪住,三下五除二沈蓉乾淨利落地贏了一局,嘴裡高興地直喊:“我贏啦!終於贏了一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也好,正好解脫。
“什麽事這麽開心啊?”冷不防有人敲門進來,原來是葛洪義來了。
秦、葛兩人原本約定晚上去沈家議事,沈蓉看看天色已晚,正好一起打道回府。
看見女兒和秦時竹等人一起回來,沈麒昌滿腹狐疑,當面卻不好意思問,沈蓉也樂得不解釋,飛快地溜回了閨房,諾大的客廳只剩下三人了。
“沈先生,團練隊伍越來越大,武器捉襟見肘,我打算讓洪義出馬去買些軍火。”
“我亦考慮此事。”沈麒昌道,“無械不成軍,我家原先買過一批槍支,現在人情仍在,交易比較方便,價格也還算公道,不知複生意下如何?”
“自然有勞先生作主。”在實現自造前,擁有合適的軍火補給是當務之急,既然沈麒昌有渠道,那再好不過了。
“這事包在我身上。 我有個朋友叫倪潤堂,常年做買賣的,對這行熟悉得很,便讓他一同隨行。此人辦事謹慎,你們大可放心,順利的話個把月就能辦妥。不知你們打算采購多少?需要我出資多少?”
“行情我們不了解,我想先采購兩萬兩銀子的貨再說,多了也出不起,畢竟家底還不殷實。”
“這樣也好,其中一萬兩由老夫個人負責,走時由帳房劃轉。”
“多謝沈先生了,還有一萬兩就用以前的義軍金庫。”秦時竹大喜過望,沒想到沈麒昌居然肯出這麽多。
“複生客氣,這是團練份內事,倒是要勞煩你們辛苦。先買這麽多再說,實在不夠下次采購也來得及。”
一路上,秦時竹告誡葛洪義:“買軍火不比買其他,千萬注意低調、保密,我另外再安排幾個人陪你去,買好了就叫人先來報信,我這邊好安排接應,一定得確保萬無一失。”
“我辦事,你放心。”
“有空的話幫我買點新鮮玩意,沈小姐今天送了我錦衣,得準備回禮。”
“喲,穿上溫暖牌秋衣啦……還真沒看出來,牛的,動作神速的……”
“你這小子狗嘴裡偏吐不出象牙……”
送走秦時竹後,沈麒昌忍不住將紅兒叫來問話:“小姐今天去哪裡了?”
“小姐去找秦副使,給他送秋衣……”紅兒大致講了一下經過。
難怪這兩天看見蓉兒在做衣服呢,還以為是給我做,原來卻是如此。看來真是女大不中留!沈麒昌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