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竹有些尷尬,他不懂技術,但對於危害還是知道一點的,既然北疆建設委技術顧問這麽說,那肯定不是假的,姑妄聽之吧,為了掩飾剛才的情況,他故作驚訝地問道:“那些德國技師呢?怎麽不見他們?”
“別了,他們說今天是禮拜天,非要休息做禮拜,全跑得一個也沒有了。”吳蘊初氣鼓鼓地說,看得出來,他對這些德國人很不滿意。
“葆元,看來你對德國人意見不小嘛,他們怎麽了?是不是在這裡為非作歹?擾亂秩序?”
“那倒也不是。”吳蘊初搖搖頭,“從遵紀守法上來說,這些德國人還是可以的,起碼比在山東那些耀武揚威的德國人要強。我看不下去的是他們的工作態度,就為了這事,我和范先生還有過爭執。”
“哦?怪了,我聽說德國人的工作態度還是挺認真的嘛,你倒說說,究竟怎麽回事?”
“德國技師,都是總公司高薪聘請來的,一個月的薪水,頂的上個普通工人的薪水,比我和范先生兩人加起來還多(范旭東在工業高專屬於教授級別的,薪水很高)。但他們要求挺高,房子要住好的,工作時要多休息,每天最多乾八個小時,每周還要休假去做禮拜。我們可是天天都乾活的,哪個工人乾活時間不少於1個鍾頭?這我都忍了,他們是洋人,又是技師。是該照顧點。可他們不該在工作中刁難我們……”
“怎麽個刁難法?”
“比如那項技術改進就是不肯說,我們問他怎麽做,他一個勁地搖頭,說是商業秘密,不能透露,我說好,你不說,那我們做,問你對不對總可以吧。他也不肯回答。我們在研究時,就遠遠地躲到一旁,不是看風景就是說風涼話,這我咬咬牙也忍了……”吳蘊初越說越氣,“他們不僅在技術上刁難我們。在小節上也要刁難我們。比如那天出了點新故障,我們都不懂,隻得請他看看,他倒好,過來一看,說這個人字梯搭得不平,他拒絕上去。我反覆解釋,我們扶著梯子的,保證不讓他摔下來。他還是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我當時就火了。怎麽個不平法,我給你搞平還不行嗎?我們又將梯子細細擺弄了一陣,弄平了,他倒好,居然拿出個水平器來,說這不平那不平的,折騰了一個鍾頭,才說行。可以上去了,上去後三分鍾就解決問題。您說,我能不火嗎?三分鍾地事情,你非得弄個一個鍾頭,還一大幫人圍著你,多過分。我吳蘊初雖然世面見得不多,但洋人還是見識過的。早年在化工校習也是德國人教我的,他們可比這些技師態度好多了,您說,這還不欺負人?”
吳蘊初是苦出身,苦慣了,還是保持著窮人家孩子的脾氣和作風,按秦時竹的話來說。是樸素的階級感情在作怪。秦時竹和何峰苦笑了一聲。他們也沒轍。
“那為什麽和范先生吵架呢?”
“就為了這事,我和范先生吵了一次。我說要辭退這些技師。反正咱們也了技術,留著他們,給他們開這麽高的薪水,我覺得不值得。范先生不同意,說留著他們還有用。”吳蘊初不好意思地說,“范先生比我年長,經驗比我豐富,識也比我淵博,做人的涵養更比我好,我實在是佩服的緊,那次吵架後來也就不了了之,我們倆就吵過這麽一次,還是讓德國人給地,真是起來一肚子氣。”
“誰起來一肚子氣啊?”外面飄進來一個聲言。
“我們范大先生回來啦。”秦時竹打趣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剛說你呢,你就到了。”
“我昨天聽說巡閱使要來參觀的,緊趕慢趕地回來了,這不剛剛到廠裡,就看到了這麽一大幫子人。我,若不是咱們巡閱使來了,誰還有這麽大派頭,用這麽多警衛啊?”
“你就是愛開玩笑,真拿你沒辦法。”秦時竹毫不介意,“路上來還行嗎?要不先休息?”
“不用了,您這麽關心化工廠,我這點累算什麽?”范旭東嘿嘿一笑,“剛才葆元說的,我都聽見了。我之所以不辭退那些德國技師,是有考慮的,第一,咱們還要籌劃新的廠子,嚴重缺乏技師,這些人都有用武之地;第二,我們要上新地項目,說不定還要請新的技師,若我們剛剛就把人家趕走了,人家回國一宣傳,就沒有新技師樂意來了,即使來也不肯全心全意地教,因為教了你就要趕他們走嘛;第三,我們自己的技師雖然在大力培養,但畢竟年紀還輕、經驗不足,我和葆元若是不在,他們遇上問題就手忙腳亂,非得德國技師壓陣不可;第四,他們在工作中暴露出來的問題其實並不大,所要求的也不是很過分,人家在外國就是這樣工作和休息的,無可厚非,畢竟不是中國人,能做到這樣已很不錯了,大家可以看看前清辦的那些企業,哪個洋人顧問不是趾高氣揚的?因此,我決定不辭退這些技師,是因為他們還有利用價值。”
“精辟,精彩!”秦時竹拍拍吳蘊初的肩膀,“葆元啊,你終究還年輕,要多跟著范先生。”
“那是,那是。”吳蘊初一臉誠懇,“范先生就是我地楷模。”
“不要過謙了,我像你個年紀時,連什麽叫化工都不懂呢。”范旭東比他大歲,7年前還剛剛東渡日本習。
“剛才何主任告訴我,化工的基礎產品可以概括為三酸兩鹼,現在有了一酸一鹼。還有兩酸一鹼你們打算怎麽弄出來?”
“我先說鹼吧,還有一鹼就是純鹼,北方實業已在生產純鹼了。”范旭東告訴大家,“不過原料是來自天然鹼。遼寧境內有兩處天然產鹼地,一為大布蘇鹼泡子,一為玻璃鹼甸子。北方實業原來出鹼,就是靠用這兩處之天然鹼精製純鹼,年產在8萬公斤以上。方法簡便,就是需要用天然鹼。”
“光靠這兩處地方夠嗎?”秦時竹深表懷疑。
“若是要擴大規模。自然是不夠的。”范旭東性子很好,“天然鹼地前景看好。目前河套有鹼湖2多處,有人在那設立鹼場,春夏雨季之後,曝曬蒸發。結品成鹼,然後用水溶化,加進平地所產之鹼,澄清溶液,燒熬濃縮後灌入木模中加壓成塊,可年產l2萬公斤;鄂爾多斯鹼湖區也有此類土法制鹼,所得產品可從包頭或寧夏轉運。另外,最近地質所探明內蒙有不少湖泊產有高品位天然鹼,每年可產1萬余噸。若是交通方便,純鹼年產量翻三番沒有問題。”
“翻三番後是多少?”
“大約12來噸吧。”范旭東笑笑,“如果用化工原料製鹼,也不是沒有辦法,外國人早就開發出了蘇爾維製鹼法,能以鹽做原料,通過氨鹼法很方便的出鹼。”
“好,就上馬這個企業。”秦時竹拍板。“三酸兩鹼,靠天然終究不夠,還得用化工製造出來,將來市場需求大了,隨時隨地能夠生產出來。”
“巡閱使,不是我誇大難處,現在有好些困難:第一。這蘇爾維製鹼法雖然已研發成功5年了,但各國一直保密,我只是耳聞,具體怎麽做並不清楚,中國人中也幾乎沒有懂的;第二,用鹽做原料簡單,但鹽稅太高。就是生產出來。也無法與外國產品競爭;第三,搞這個。需要購買大量的機器設備,要投資,要電力,而眼下營口的電力卻還是問題。我們辦了電解廠後,電力就一直用地緊巴巴,再上馬純鹼,盡管耗電不多,可能……”
“老何,技術的事情我不懂,你給好好說說,這東西一定得建起來。”秦時竹不知道怎麽弄,但知道這家夥的重要,特別是過兩年就要打世界大戰了,到時候進口全部斷絕,與其那時坐以待斃,不如現在就動手。
“我搞工業的口號是什麽你知道嗎?”何峰也不急著說。“我知道,凡是外國人有地,咱們中國人都得搞出來。說實在的,您這話太有魄力了。”范旭東一點都不覺得何峰在吹牛,實際上,北方實業絕大多數工業項目都在填補國內空白,鋼鐵、水泥、玻璃等,都是這個思路的體現,用科一點地話語解釋,就是要建立資產獨立、門類齊全的工業體系。
“因此,這純鹼一定要搞出來。技術有困難,你放心,我給你去弄資料,你負責落實;設備難購買,你不用擔心,我一定給你從德國搞來;電力短缺,你不用愁,根據建設規劃,今年營口電廠地擴建已經開始了。至於鹽稅嘛……”
范旭東趕緊追問:“鹽稅可是關鍵,不然這麽貴的鹽,生產出來也賣不出去。”
“我們剛剛討論了鹽政改革,決定,工業用鹽……”秦時竹拖長了聲言。
范旭東大喜:“減稅?減多少稅?”
“不!”
“啊?”范、吳兩人本來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期盼著,沒到秦時竹來了這一句,硬生生被潑了一盆冷水。
看到兩人失望的神情,秦時竹笑著說:“一律免稅!”
“太好了,有巡閱使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一定早日將純鹼搞出來。”范旭東差點沒高興地跳起來。
“從今天起就可以開始了。”秦時竹認真地說,“我給你兩年時間,技術方面有困難找何主任,資金方面找我嶽父,基礎設施,比如用地、電力等,找禹主任,總之,一路綠燈。”
“好,好。今天晚上就開始。”范旭東激動地像個孩子,手舞足蹈起來。
“范先生,您看,若是建立公司,能不能讓我也在裡面入股?”金實保聽剛才幾人一說,又聽自己兒子在旁邊和自己嘀咕純鹼的重要和高額利潤,立刻就明白這是發財的好機,不失時機地站了出來。
“入股?”范旭東一愣,怎麽鐵公雞也入股了?
“金老板,這東西八字還沒一撇,風險很大,您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不用多考慮了,我也是明白人,這東西既然這麽重要,那您說不搞成嗎?咱們總不能老受洋人地氣。”金實保這回倒來了民族感情,“有了巡閱使、何主任、沈老、禹主任等人地支持,這東西今年不行那就明年, 明年不行就後年,我看肯定可以弄出來。您就讓我入股吧,現金也行,用鹽折算也行,您要是同意,我明天就來簽合同。”其實他心裡在,這東西秦時竹說得這麽斬釘截鐵,又大開綠燈,肯定沒多少問題。北方實業發展如此迅速,股票價格這麽高,肯定和秦時竹的魄力有關,以前是沒機參加,現在機來了,若是再不參與,恐怕死了都不能原諒自己。再說了搞純鹼又要大量用鹽,自己如果是股東地話,在同等價格下肯定優先買自家鹽場裡地鹽,等於能賺雙份的錢,再不搏一下,真是老糊塗了。
“金老板,不是我不肯答應,辦廠的哪裡不希望人家入股呢?只是這事我還要和沈老商量,您佔多少股,以什麽方式入股,得他首肯才行。”范旭東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鐵公雞轉性了,但有人願意投資總是好事。
“范先生,這我找沈老商量的,不過您也得替我美言幾句,畢竟發財誰不啊?”金實保咬咬牙,“如果他同意給我佔兩成以上股份,我情願每年再給工業高專捐一萬元教育經費。”
吳蘊初趕緊把“鹽政獎金”的事情告訴了范旭東,後者一臉感慨,今天好事都趕一塊去了,看來急匆匆地從校回來是再正確不過了,連聲說:“那我一定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