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聽了,默然不語。
大家同學多年,說心意相通是有些過,但只要對方一撅屁股就絕對知道能拉出什麽屎。
趙昊為啥搞這套,他們心裡有數,無非是讓城裡的嬌貴孩子親眼見識到什麽叫做貧困,然後激發他們的熱情,主動要求留下來開挖掘機-多半還是義務的。
其實吧,開了也就開了。
如果趙昊一開始誠懇直說,沒準事情就成了,但三人現在深恨這廝用人販子套路對自己宅男兄弟,所以一個個雖然臉上有震驚之色,但嘴都是牢牢的閉住,絕不主動請纓。
反過來,他們也想溜溜趙昊,讓這小子也急上一急。
……
如此倒也是讓趙昊有點意外,按照他的設想,這三個小子只要磨的腰酸背痛之後,很快就會放棄無謂的抵抗,加入到自己的隊伍中來。
三人雖然性格各有不同,或沉穩或機靈或綿軟,但一顆心都是火熱滾燙的。
而且身上還有不少樸素的情緒在,說白了就是特別容易上頭,看到別人受苦恨不得自己上去一把把對方拉出苦海。
也因為這份赤子之心,大家才成了意氣相投的好朋友,好兄弟。
眼下,這三人沒啥動靜,趙昊心裡也有點發毛,莫非這回真的是有點玩過頭了?按理說不會啊……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他抓過裝滿麥子的口袋,隨手把袋口打了個結,也沒看到怎麽動作,編織袋就到他右肩膀上了,動作流暢乾淨,比曹傑仁之前是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好,跟我走,我給哥們表演個單人磨磨,今天我賣賣力氣,各位老少爺們,兄弟出門在外不容易,都靠大夥兒幫襯,所謂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一會兒若是練的好了,老少爺們還請賞個臉,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我也不怨您,您有力出力,捧個人場,兄弟我就承您老的情啦。閑話少說,現在就練起來!啊~~~悠!”
嘴聲響還沒聽,左手已經插到腰上,這是劉大強教給他的乾活技巧,肩膀上有分量的話,另一隻叉腰,可以有效的減輕負擔,跑起來更快,走的時間也更長。
一開始他還不信,但試過幾次後,立馬服氣。
這勞動人民傳承下來的智慧確實是不簡單,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能讓效率大幅提升。
難怪張明仁要自己下鄉拜勞動人民為師,後者雖然文化程度不好,但智慧方面也不好小覷。
“行了,行了,你少貧嘴……”曹傑仁搖搖頭,心說寢室四個人裡,趙昊年紀最小,鬼心眼最多,各種雜七雜八的也懂的最多。
剛才那番話聽起來像是老北京天橋賣藝耍貧嘴,實際上裡面有暗扣呢-不就是要自己三人留下來“有力出力,捧個人場”麽?
但三人火氣都沒消,一個個臉和鍋底似的,其中倆還要捶捶自己的腰眼,沒人搭腔。
“幾位爺,小心腳下啊,這是村子裡的小路,不是城裡的柏油馬路,狗屎牛糞常有,別踩著了,否則鞋子廢了,容易摔跤不說,你走到哪兒身後都有一群旺財跟著……其次,路上經常有各種碎石頭,爛泥坑都小心點,你們讀書人都金貴著呢……”說到這兒,話裡已然帶出一絲諷刺來。
“趙昊,你這話什麽意思?”馮俊跳起來了。
“沒啥,沒啥,您們金貴。”
“少陰陽怪氣的,不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
“不一樣,不一樣,
你們是文化人,我麽,呵呵”趙昊說著扭過頭來,向三人露出一個憨厚樸實的微笑“鄙人趙昊現忝任天石縣大灘鄉中灘村村民五組副組長,乃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你們跟上啊!腳下有點勁兒,別還沒我一個扛了四十斤的走的快……” 其實趙昊對抗東西也不內行。
現在村裡誰見到他都得客客氣氣喊一聲小趙先生,見他提重物都會主動接過去,對此他怎麽好意思呢?
也就抽空向劉大強學了幾招,一來呢是響應偉大領袖號召向深入鄉間地頭,二來也是借機會和劉大強搞好關系。
劉強驢這種脾氣,肯定是吃軟不吃硬,但哪裡軟,怎麽軟就是學問了。
真要低聲下氣的給他賠笑臉,他這狗臉驢脾氣未必看得上,反而是覺得你這個人奸詐狡猾。
趙昊便投其所好,挑他最擅長的各種農活虛心請教,如此一來,拍馬屁的舒舒服服,被拍馬的樂樂呵呵,雙方其樂融融。
再加上村裡的道路他這些日子也沒少走,雖然達不到閉著眼睛都能健步如飛的程度,但是比身後三個城裡生瓜蛋子那就是博爾特對z國男足了。
……
很快就到了那個“油電混動”磨坊了。
一路上曹傑仁他們也是開了眼,村裡的貧窮狀態深深刺痛他們的內心,同時更驚訝於趙昊受到的尊近。
村裡不管男女老少,見到趙昊都是恭恭謹謹的一聲“小趙先生”,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讓到一邊,一定要讓他們先過。
馮俊鬼點子多,一開始還以為這是趙泰迪和村名竄通好了做戲給他們看,隨後便自我否定,村民言談中的尊敬之色是無法做偽的。
或者說一個兩個,還能是群眾演員,但連續十多個都這樣,那只能說趙昊在這個村子裡真的很有威信。
想想他來村子不過個把月……
三人腦子都不錯,自然能明白這裡意味著什麽。
“哎,哎,李大爺,別這麽說啊,水壩這個事情,我就是跑跑腿當當小三子的,這個都是黨和人民政府的政策好,偉大領袖沒忘記咱們……”趙昊又和一個路過的老頭打招呼,順便拉幾句家常。
“小趙先生先生就是謙虛,這可是大事情啊,劉天成那個老東西折騰了幾十年都沒弄成,到你手裡就定了,說不是你出力的誰信啊……”
“李大爺,李大爺,你可千萬別這麽……”趙昊額頭冷汗下來了。
山村就這樣,不是一個姓的,往往多少心裡會有點疙瘩,平時看不出來,但只要環境合適,該來總要來。
陳彩娣是如此,這位李老頭也是這樣,不過他的怨氣明顯要小很多。
“李大爺,李大爺,這回是運氣,正好趕上省裡的水利專家下來,中央政府又正好有相關政策,所以就成了!”
“小趙先生我懂,事情嘛就卡在縣裡,加上劉天成乾不了大事……中央是好的,省裡也是惦記咱的……”
趙昊無奈,立定腳,張開嘴,足足嘮叨了五分鍾才把老頭的觀念給矯正過來,起碼不再是一口一個劉天成,轉而叫了老支書。
眼看老頭顫顫巍巍的走遠了,趙昊對著仨無奈道:“讓你們看笑話了,沒辦法,這就是現實。我去縣裡跑的時候,就聽到他們有個順口溜”
“是啥?”馮俊對這種事情最感興趣
“中央是恩人,省市是親人,縣裡是惡人,村裡是敵人”趙昊搖頭。
“啥意思,解釋解釋?”曹傑仁也湊了上來。
“這是縣裡某個老公事閑聊時和我說的……”趙昊撓撓頭,這個老公事就是袁錦花……
“從村民的眼睛裡來看,中央政府肯定是最好的,畢竟新聞聯播天天看,這個地方扶貧,那個地區撥款,各種政策流水一樣的出來,大家都是知道好壞的,雖然識字不多,但心裡一杆秤。再說了,中灘村49年前一年到頭吃不上幾頓白米白面,現在至少不餓肚子了,所以中央是恩人。”
“省市是親人,這個也好理解,撥款政策該有的一樣不拉。”
“縣裡是惡人,這個算實話,但縣裡其實挺冤的,畢竟一個縣下面上百個村鎮,要想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上級撥下的預算,制定的政策最終都是靠縣級政府落實,雖然現在錢多,但也得看到農村的落後程度不是一星半點,必須把錢集中起來,大項目一個一個搞,光靠撒胡椒面是不行。比如水利工程款,假使中央政府給五億元,省裡自籌五億,十個億,看起來很可觀了,新聞裡當然是要播的,但一個省下轄的縣市就有上百。均分到每家頭上也就一百萬,看起來也不算少,但別忘了,還有省級的超大型工程,這種多半就是吃掉三分一以上的預算, 而且持續好多年,這樣一來,每個縣級能分到幾十萬就不錯,縣下面百把個村……”趙昊聳聳肩。
“所以縣裡是惡人,至於村裡是敵人麽,剛才那老頭和之前陳彩娣是怎麽說話的,你們也都聽到了?在你們面前,我可以負責任的說,他們的觀點肯定不對,老支書或許有做錯的地方,但絕對沒有任何歧視外姓人的主觀意圖。而且做事分錢向來公平公正公開……”
“那為什麽還說他不好?”楊泰奇怪了。
“這個問題,其實也很簡單,舊思想作祟唄。”趙昊聳聳肩,因為扛著麥子的緣故,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中灘村的大姓支書做事是公平的,但其他地方呢?我可不敢保證,而且咱麽也多算是看過點書的,應該知道在49年以前,鄉村宗族勢力橫行,大姓吃小姓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後來土改再後來解放算是掐掉了這個歪風,但別忘了,z國是一個2000多年的封建郡縣製國家,皇權從來不下縣,鄉村始終是縉紳們來管理,這他娘的就是封建遺毒啊。”
“陳彩娣和李老頭,年紀一大把,對以前那種生活很了解,心裡有了成見,看啥自然也就都不順眼了。所以,我現在才明白,為啥政府要搞‘大學生村官’,我們這些人都是是黨培養出來的,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雖然經驗什麽的缺乏,但至少觀念和思想是正確的,我們下來後,利用自己的優勢和村民一起努力脫貧,同時我們也能潛移默化的改變村民的想法,去掉這些有的沒的的舊思想和錯誤思潮,把大夥擰成一股繩,實現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