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長在村子裡，對過去那些艱苦歲月的印象可比趙昊深多了，說著說著，他自己都唉聲歎氣起來。

　　曹傑仁他們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就和趙昊剛來時一樣，知道這是窮山溝子，但不知道會這樣窮。

　　或者說以前對貧窮二字只有不完全理性認識，可眼下親眼目睹，親耳聽到後，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多麽無知。

　　“看看，就是這個石磨，陳大媽以前每天都要牽磨十個鍾頭以上，這個磨看上去是不大，但你們可以試試看……”趙昊，對著磨盤做了個請的手勢。

　　曹傑仁撓撓頭道“這個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就當度假的農家樂唄，尤其是你，老大，沒事花錢去健身房擼鐵，這個石磨雖然不比杠鈴刺激，但好歹也要牽動整個上半身的，你來試試看唄，再說了，陳大媽是村裡貧困戶，你幫著牽磨也算是新時代青年做好事。劉哥，你家麥子麥子在哪兒啊?”

　　“哎，這個怎麽使得?幾位一看就是有大學問的人，怎麽能做這種粗活?”劉勃假意阻攔。

　　“劉哥，別這麽說，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g會、g青團、f聯開展的機關幹部下基層活動要常態化、制度化，成為每個幹部的習慣和自覺，大部分工作時間要到工人、青年、婦女中去。下去了，不要走馬觀花，不要蜻蜓點水，不要前呼後擁，而是要深入基層群眾，掌握第一手材料，推動解決群眾需要解決的問題。’這三塊料，好歹都是團員……平時向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今天既然來了，也就讓他們感受感受吧……百聞不如一見……”說著又衝老劉眨眨眼。

　　劉勃會意，朝房門那邊一努嘴，但話依然動聽:“哎，領袖的話要聽，但都是讀書的後生，都是天上星宿下凡，怎麽能乾這些粗活?使不得使不得?”

　　陳彩娣在一旁看著有些糊塗，“小趙先生啊，咱村裡不是有個公……”

　　“哎呦，媽，你看水都沒了……”劉勃連忙打斷自己老娘的話，他不知道趙昊目的是什麽，但顯然，是想讓這三人來磨這石磨，所以村裡第一高科技“油電混動公磨”，最好還是別說出來。

　　陳彩娣被這句話一帶，再瞧瞧幾人的杯子，果然都空了大半，連忙道“我，我再去燒點熱水……”

　　趙昊趕緊向房間裡走去，順便側著身子遮掩著，朝老劉一豎大拇指，隨即食指和拇指圈起，剩余三根手指翹著。

　　劉勃回以一個得意的眼神。

　　很快他拎著一大袋麥子出來。

　　“你們看也不多，五十多斤吧，很快就能搞定的……，行行，你們都是文化人，那我也不勉強了，咱們去下一家吧。”趙昊見三人有店悻悻然的樣子，頓時決定再加一把火“劉哥，不好意思啊，這些麥子等我一會兒把這幾位送走後再來幫你們磨，咱哥倆搭班應該挺快的……”

　　“使不得，使不得，小趙先生，你也是大學問人，怎麽能做這些活計，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劉勃痛心疾首。

　　“兒子，你說的還真對，你不在的時候，小趙先生特別照顧我，沒事就上我這兒串門，幫著乾活，你別說啊，他掃地的樣子確實和村裡的粗胚不一樣，特別的斯文，讀書人就是不一樣……”陳彩娣從廚房探出腦袋補充道。

　　劉勃滿臉是汗:“娘……你……你趕緊燒水吧……”

　　“明知道泰迪趙這是在用激將法，但我怎麽還是上當了呢……”楊泰滿臉無奈，

走到石磨旁邊“沒辦法，我可不想被他看扁了啊……”　　“說的也是啊”馮俊撓撓頭“泰迪趙鐵定是沒安好心，但就這樣走的話，估計得被他嘲好幾年，算了算了，不就是磨磨麽，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我和你搭班，按照電視上演的，你推磨，我來加麥子和收攏麵粉，媽的，不就是直徑一尺半的手磨麽，我看還能累到哪裡去?！”

　　“對！”馮俊咬著牙道:“尼瑪，不就是大點麽，平時磨黑胡椒和咖啡豆，不都差不多麽！楊泰咱們乾！”

　　“好！”

　　馮俊楊泰智力都不低，雖然這輩子打出娘胎就沒摸過這玩意，但好歹電視電影看了不少，依葫蘆畫瓢還是會的。

　　趙昊在一旁冷笑:“看不出啊，還挺勞動人民的，可這是手磨啊，直徑不過一尺，你們都要兩個人，要是換成四尺大磨，你們怕不是要來一個班，相互配合?”

　　“趙昊，你少說風涼話，別管大小，總是要兩個人的……這個小的，咱兩人，換個大的，最多加一個人，兩人推，一人加料……”

　　“呵呵，哥把話撂在這兒，莫說這個小的，就是四尺大磨，哥一個人，比你們仨都快！說你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還不服氣?”

　　“你少來……我不信。”

　　“少廢話，你先把這些磨了再說，一會兒哥給你們露一手！”趙昊大喇喇的說道。

　　楊泰道:“馮俊，別理他，咱們做給他看就是……”說著左手抄起杓子，往磨眼裡倒了一杓麥子，右手拿著小笤帚，準備把磨出的麵粉掃攏到口袋裡。

　　“嘖，還挺像回事情啊……”趙昊撇撇嘴，捏開個花生扔到嘴裡。

　　……

　　“哎呦我操，累死我了，我這腰感覺都不是自己的了，媽的，我不行了，老三，咱換換，你來牽磨，我來加料，哎呦，哎呦”不到十分鍾，馮俊從椅子上歪歪斜斜的站起來，雙腿打顫，左手按在磨盤上，右手握拳一個勁兒的再砸自己的後腰。

　　“老二，你不至於吧，才這麽會兒就不成了?你這是腰虧啊，趕緊整點毀人腎寶，否則以後可沒姑娘願意跟你，年紀輕輕守活寡，你這是不人道啊……”趙昊開始說風涼話。

　　“去你大爺的泰迪趙……”馮俊沒好氣的道，他覺得挺丟臉的。

　　“嘖嘖，知恥近乎勇，挺好啊，小夥子知道生氣，證明還有前途，不過你這個時間確實斷了點，十分鍾都不到，按照你這個年紀不應該啊……”

　　“你tmd閉嘴，你小子缺德話專業畢業的吧，話裡話外都把大爺往腎虧的路子上引……”

　　“你不要心虛”趙昊笑嘻嘻的道。

　　“心不虛，腎不虧，才是s會主義好青年”趙昊拍了拍馮俊肩膀。

　　“離爸爸遠點，我沒你的這不孝子……”馮俊毫不領情，一通拳頭猛砸後，他覺得自己的腰的感覺好了許多，起碼上半身能直起來了。

　　“馮俊，不至於吧，這才十分鍾啊?”楊泰滿臉不可置信。

　　“你來試試看就知道，娘的，別看人挑擔不吃力！”說著一把搶過楊泰手裡的杓子和小笤帚。

　　“……”寢室四個人裡，楊泰相對是最老實的，也不多說話，手搭上把手，開始牽動石磨。

　　……

　　十五分鍾後……

　　“我去，這玩意怎麽那麽重，旋轉機構連潤滑都沒做麽?噴點wd40也好啊。”他前幾天剛去了一家工廠做審計，此刻便活學活用起來。

　　WD40是一種常用的工業用潤滑劑。

　　“噗……”趙昊被他氣樂了，上去給他腦袋上一巴掌“這是石頭和木頭做的，每個部件的結合處縫隙都挺大，你往裡噴WD40，磨出的麵粉就全是矽油味兒了，根本賣不出去……再說那玩意一小罐就得40，咱們這個貧困村，人均年收入3000都不到，40塊錢，差不過是一個禮拜的生活費了，哪兒有你們這麽闊氣……”

　　楊泰默默無語。

　　“喂喂，你這是幾個意思啊?”趙昊嚷道“楊泰，你才磨了幾分鍾，這就起來偷懶了?坐下，坐下?繼續，繼續！看看五十斤麥子，現在磨了5斤都不到……趕緊啊……”

　　“磨不動，磨不動了……”楊泰開始討饒，姿勢和方才的馮俊一摸一樣，左手搭在磨盤上，右手握著空心拳對自己的腰杆就是一通猛砸。

　　“老大，你不去試試看?”趙昊壞笑著道。

　　“不了。”曹仁傑要要頭，“不過，趙昊，你剛才不是說你一個人就能比我們更快麽，來露一手啊?”

　　“哎?！”趙昊沒料到，對方反過來將了自己一軍。

　　“行啊，平時沉默寡言，看上去怪厚道的，心裡小算盤不少啊……”他咧嘴一笑。

　　“成啊，就得讓你們見識見識，不過不是在這兒，村裡有個公用磨坊，你，背著四十多斤麥子跟我走……”

　　“為什麽是我背?”曹傑仁抗議。

　　“廢話，他們倆剛才都勞動過了……你個字最大總不好意思再把這副重擔壓倒他們羸弱的肩頭吧，我的寢室長同學！”

　　“那你不能扛?”曹傑仁瞪眼。

　　“我等會還得給你們表演單手磨磨呢……”

　　曹傑仁看著這袋麥子直運氣，寢室四個人都宅的可以，整天電腦台，飯桌，課桌，三點不漏，身體看上不怎麽健壯，但好歹也都是二十多的青壯年，一個禮拜有幾節體育課呢。

　　“嘿……”曹傑仁抓住袋子口，擰了幾圈把袋口扎緊，馬步下腰，雙腿崩緊，雙手較勁把口袋提起來，隨後腰部發力，口袋旋了半個圈，就砸到他後背上了……

　　“靠……”四十多斤不算重，可在沒防備時這麽來一下，還是挺刺激的。

　　曹傑仁屏著的那口氣立刻散了。

　　“咣當”一屁股坐到地上，總算他腦子還沒混，緊緊的攥著口袋，否則麥子灑出來就麻煩了。

　　……

　　“哎呦，哎呦，我就說，這都是粗活，您們這些讀書人……”劉勃適時出現了。

　　“劉哥，你也別給他們幾個找台階，我和你直說吧，這幾塊料，都是我同學，一個寢室的，村頭那四台挖掘機就指望他們了。剛才的磨面就好像狗熊用兩條後腿走路，重點是走了，至於走的好不好，那對他們來說要求太高，而且也不是重點……”

　　“噗……嗤……”劉勃捂著嘴裡，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這話太刻薄了。

　　“姓趙的，你的嘴有毒啊！”馮俊氣的發抖。

　　那兩人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

　　這是典型的趙昊式吐槽，不但形象而且惡毒，兩者疊加後會產生讓人一眼/耳難忘的印象，甚至會衍生出不少綽號來。

　　“趙昊……”曹傑仁臉上也有點抽筋“說話別這麽缺德，都是一個寢室的……”

　　“我挺客氣了啊，特地多加了個‘熊’字呢……”他倒是委屈起來。

　　“你……”三人幾乎要翻白眼。

　　“你這損人怎麽還有上下集啊……”楊泰無奈，他脾氣好，知道在這方面三人加起來都不是姓趙的對手，若是貿然反抗只怕會讓對方更加興奮，那張堪比小化工廠排汙口的嘴巴裡不知道還會出現多少惡毒話語來，便索性躺倒任錘。

　　“別說那麽多有的沒的， 一句話，這牽磨感覺怎麽樣?”趙昊順坡下驢，畢竟都是一個寢室的哥們，真毒舌過度了也於心不忍。

　　“累，真TMD的累……”曹傑仁道

　　那兩人點頭如同雞啄米。

　　“我告訴你們，陳大媽原本一磨就是大半天……”

　　“這，這……她怎麽吃得消啊?”楊泰驚道。

　　“吃得消?當然吃不消了，但她是貧困村裡的貧困戶，不這麽乾活，就要餓死了。所以，她有非常嚴重的腰椎盤突出……”趙昊攤手。

　　“牽磨是累，別的就不累了麽?一會兒我帶你們去村東頭看看就曉得了，看到沒，哪兒有座看起來年紀比我們都大的橋麽?橋那頭就是……這年頭雖然大部分地方都開始搞機械化農業，但是，因為那橋太老，只能走走人和牛，大型機械運不進去，所有的田間勞動都依靠人力和畜力……春天的時候，赤腳踩在沒過腿肚子的爛泥裡彎著腰插秧，一插就是一整天，連著兩個禮拜……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安排體驗，保證你們終生難忘……”他一邊冷笑一邊說。

　　“這就是貧困村，老實說，這些年好了許多，但和咱們過的日子，說天上地下不為過吧，陳大媽家當年還不錯，有點家底，所以能一口氣拿出四個玻璃杯來，給咱們倒水，你別看杯子上都有缺口了，但這個村至少一大半人家是湊不出來的，你們去的話，只能有碗給你們盛水……同志們，這就是我們國家目前的現狀。省城燈紅酒綠，咱們胡吃海塞，可不代表全國人民都能過著和我們一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