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丹德裡恩發出一聲慘叫，不停後退著，然後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別靠近我，這是什麽鬼玩意！”

　　“你這樣說很不禮貌。”，又一棵仙人掌活了過來，它彎著腰看著丹德裡恩，“我們可是人。”，它用枝椏托著可能是腦袋的部位想了一下，“至少我們曾經是人。”

　　“你們是什麽，或者說，你們曾經是什麽人。”，白旭用左手指著這些巨大的仙人掌，安慰著驚慌不已的丹德裡恩，“別擔心，丹恩，現在是白天，我可沒聽說過鬼怪能在太陽底下傷人，而且你不是神父嗎。”

　　“我們曾經是警察。”，第一棵說話的仙人掌，對著太陽活動著腰——如果仙人掌也有腰的話，“你可以叫我托雷斯，那是貝羅。”，它指了指剛才彎著腰和丹德裡恩說話的那棵，這棵叫做貝羅的仙人掌和他們說了聲嗨，竟然還向他們行了個禮。

　　接著，四周接二連三的響起自我介紹的聲音，一棵棵仙人掌搖動著，活了過來

　　“德拉班德拉。”

　　“我，我，我是德富恩特斯。”

　　“我是埃切韋裡亞，陌生人，我會盯著你們的。”

　　“別理埃切，他沒有惡意，就是比較緊張，我是布拉喬。”，另一棵仙人掌對著叫做托雷斯的那棵仙人掌招了招手——如果仙人掌枝能叫做手的話，“頭兒，老迭戈又睡著了。”

　　“就像你們看到的，我們曾是墨西哥的聯邦警察，因為某些原因......變成了這個樣子。”，仙人掌托雷斯搖晃著它的上部枝乾說道。

　　“你，你們想對我們幹什麽?”，也許是因為是白天，也許是因為仙人掌的形象不是那麽嚇人，丹德裡恩總算不那麽害怕，他顫悠悠的扶著白旭從地上站起來，對著托雷斯問道。

　　“我們是好人，至少生前都是好人，布拉喬只是想嚇唬你們一下。”，仙人掌貝羅抖了抖身體，用抱歉的語氣說道，“我們隻對付毒販和黑幫，你們身上的味道很乾淨，不像之前的那幾批，我能聞出來，除了這個小子身上有點大麻味。”

　　“前面幾批?”，白旭從背包裡掏出大先生侄子的照片，舉著給仙人掌貝羅看，“你們可以叫我懷特，這是我的朋友丹德裡恩，你們見過這個人嗎?他叫菲德爾，有人委托我們來這個鬼地方找他。”

　　“好像......有點......眼熟。”，仙人掌貝羅那用枝椏捂著自己那張並沒有什麽用處的嘴，回憶了半天。

　　“埃切，你看看我們見過這個人沒有。”，白旭隨著它的指示轉動身體，將照片舉給另一棵仙人掌看，這讓他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忽然變成了和一群仙人掌談笑風生的人了。

　　“我死的那天見過他。”，叫做埃切韋裡亞的那棵仙人掌冷冷的說了一句，然後就閉口不言。

　　“啊。對了。”，仿佛突然靈機一動，仙人掌貝羅叫到:“這不是我們被伏擊那天，用來當誘餌的那群倒霉蛋其中一個嘛。”

　　看著白旭不解的眼神，它不好意思的說道:“你看，我們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都死了。”

　　“你想讓我們說什麽，節哀順變嗎?”，丹德裡恩忍不住吐槽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急著解釋的仙人掌貝羅急得把頭上得一個花蕾都憋開了花。

　　“可憐的貝羅，他很久沒有和活人說過話了。”，仙人掌布拉喬在一邊說道:“事情是這樣的，

半個月前，我們這些人——”，它用兩根枝椏指了指所有這些仙人掌，“接到一個任務，來這裡攔截一批想翻越邊境的毒販。起先任務很順利，這批人雖然有武器，但是很容易對付，但是後來——”　　“後來，我們押著他們經過這裡山口的時候被伏擊了。”，仙人掌貝羅撥掉頭上盛開的喇叭花，接過話頭，“我們抓的那群蠢貨只是個誘餌，可能有人早就看我們這個刺頭小隊不順眼了，正好找到一個機會乾掉我們，還能找到人背黑鍋。”

　　“所以這家夥死了?”，白旭追問道。

　　“沒有，我看見他和另一個家夥向東面的廢農場跑了。”，一直不說話的仙人掌德富恩特斯開口說道，“後來他們又把他抓了回來，我聽到他們說，需要交給聯邦警察一個替罪羊。”

　　“嘿，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仙人掌貝羅喊道。

　　“因為那時候你正在‘死’著”，仙人掌德拉班德拉沒好氣的說道，“老迭戈先救活的我——如果這樣子算是救活的話。”

　　“等等。”，白旭打斷了他們，“你說是老迭戈把你們變成這樣的?”

　　“這事情說起來比較複雜，不過大致來說，你說的沒錯，老迭戈救了我們，把我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這樣挺好，起碼…….起碼還算是活著。”，仙人掌德拉班德拉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

　　“老班德拉想他的外孫了……”，仙人掌布拉喬小聲說道，“不過我覺得這樣挺好，可以毫無顧忌的逮住毒販狠狠的揍他們屁股。”

　　它用枝椏努力伸向自己的背後，“就是撓癢癢太不方便了，貝羅，能幫我撓一下背嗎?”，然後它啊的叫了一聲，幾根仙人掌刺戳在他身上，它抱怨道:“那是我的屁股，不是我的背。”

　　“有什麽可以為你們做的嗎?”，白旭的心裡湧出要為這些人做些事的衝動，他不自禁的想起那個晚上，那個死去的年輕警察。

　　仙人掌們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響起，“聽，聽說那個小子是個神父?”

　　“嘿，小子，你能為我們主持一個簡單的葬禮嗎?”，仙人掌布拉喬看著丹德裡恩說道。

　　“可我只是個前神父。”，丹德裡恩心虛的說道。

　　“沒關系，我們不也是還沒上天堂嘛，上帝會諒解的。”，仙人掌布拉喬一邊用爆開的花苞驅趕落在它頭上的啄木鳥，一邊說道。

　　“那你們的屍體……你們的身體在哪裡?”，白旭看著這些仙人掌懇切的臉——雖然這些臉長在仙人掌上的，拍了拍丹德裡恩，丹德裡恩也不再說什麽。

　　“跟我來吧。”，仙人掌托雷斯抖動著身體，將自己從沙土裡拔了出來，他邁開兩條由根系纏繞組成的大腿，向著兩座岩山之間走去。

　　“耶穌在上，我以後不會再為任何事情感到驚訝了。”，丹德裡恩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自言自語道。

　　仙人掌托雷斯看了一眼白旭，又看了一眼丹德裡恩，意味深長的回應道:“這可說不好，先生，這可說不好。“

　　“你們能一直怎麽走嗎?“，白旭跟在後面，好奇的看著托雷斯的‘腳’。

　　“當然不行，我們不能脫離水源和土壤太久，也不能離開老迭戈太遠。”，說完這句，它似乎不願意再多說什麽，加快了速度往前走去。

　　“到了。”，仙人掌托雷斯停下了腳步，四輛燒成廢鐵的警車淒涼的躺在岩山的陰影中。

　　“上帝，這可真慘。”，丹德裡恩看著脫下帽子放在胸前，然後劃了個十字，“為什麽沒人來處理。”

　　“我們是被重火力驅趕到這裡的，非常專業的伏擊。”，仙人掌托雷斯回憶著，“至於為什麽沒有人來。”，它冷笑了一聲，“大概是因為我們如果失蹤，就不用偽造任何證據，也不用向公眾解釋，甚至連新聞都不會有，過不了幾天大家就會忘了我們，和以前死掉的那些一樣。”

　　“好吧，你們的……身體在哪裡。”，兩個人和一棵仙人掌安靜了一會，丹德裡恩看著滿是彈孔的汽車問道。

　　 “就在你的腳底下，你踩著我的腦袋了。”，他們的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另一棵仙人掌站在他們背後，那應該是布拉喬，白旭認出了它頭上那些裂開的花蕾。

　　丹德裡恩怪叫著跳開，在他腳下是一具半埋在地上的骷髏，丹德裡恩原先正踩在骷髏的臉上。

　　風吹動地上的灌木，搖曳的枝條間，白旭看到好幾具骸骨橫七豎八的半埋在沙土裡。

　　“別大驚小怪的，那是我的頭骨，要知道，看著自己慢慢變成一團腐敗的蛋白質，喂蒼蠅和蛆，那可讓人受不了，所以老迭戈用他的力量做了一點小小的處理，你看這樣就讓人好受多了，甚至讓人有點過聖靈節的感覺，對不對。”，仙人掌布拉喬走到自己的屍體旁，看著地上的骸骨，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車上應該有鐵鍬或者別的能用來刨坑的，我們沒辦法做這麽複雜的動作。”，仙人掌托雷斯站在一直不說話的白旭身邊，揮動著枝椏示意著。

　　白旭默默的點點頭，走向車子找出一把鐵鍬扔給丹德裡恩，自己則從一扇燒的散架的車門上拆下一塊鐵板，走到路旁刨起了坑。

　　“這是老迭戈，這是貝羅的，啊哈，這是托雷斯，你總算瘦的能看見腰了。這幾個是我們逮住的倒霉蛋，還沒問他們名字就被乾掉了，願他們安息。”，仙人掌布拉喬把根系重新扎進地裡，悠閑的看著他們挖坑。

　　太陽漸漸的向西邊落下，白旭用鐵皮做成了最後一個十字架，插在地上，他回頭看著地上十三個排成一排的簡陋墳墓，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要幫你們報仇嗎?”，他看著仙人掌布拉喬，對方綠色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

　　“不用了，雖然你好像有這個能力。”，它看著自己的墳墓，輕聲說道，“如果再遇上，我們會自己做的，不過.......”，它摘下頭上的一個花苞，花苞打開，露出一個掛著小布偶的鑰匙扣，白旭接過來，摸著上面被火焰熏炙過黑色痕跡，等著布拉喬繼續說下去。

　　“你能不能把這個帶給我女兒。”，仙人掌布拉喬溫柔的看著布偶。

　　“我都不知道你有女兒。”，仙人掌托雷斯邁著兩條根系組成的腿，沿著墳墓走了過來。

　　“我離婚之後就很少去看她，也很少和人提起。”，布拉喬抬起頭，將那個打開的花苞扔在自己的墓前。

　　“我也不知道你離過婚。”，托雷斯轉過頭，一起看著這些墳墓。

　　“讓我們結束吧。”，丹德裡恩拿著帽子，念了十幾遍祝聖祈禱文的嗓子有點沙啞，“還好我背誦過那些禱文。”，他站在慕前，匝加利亞讚主曲的念誦聲伴隨著晚風在山間回蕩。

　　“老迭戈想見你。”，托雷斯將它綠色的主乾湊到白旭頭邊，悄聲說道。

　　看著白旭問詢的眼神，它伸出一根枝椏，將上面的刺收縮起來，“抓緊我。”

　　白旭遲疑了一下，抓住了托雷斯伸出的枝椏。

　　“又是這一套。”，白旭歎了口氣，他的眼前是一片真正的荒原，無邊無際的稀疏灌木延續到了地平線，目光所及的地面上，沒有任何凸起能阻礙他的視線。

　　“抱歉，我只有這樣才能和你說話，我的本體還在地下休眠，那個世界的現實任然拒絕接納我。”，陰影突兀的從白旭身後覆蓋了他。

　　白旭轉過身，一個長滿了枝椏，十米高，四米多寬的超大巨柱仙人掌屹立在大地上。

　　“你是什麽?”，白旭抬頭仰望，想找到頭部的位置。

　　“我和你一樣。”，在仙人掌2米高的位置浮現出一張老人的臉。

　　“這麽說你也收到過短信，進入過......‘那個世界’?”，白旭活動著左手，感覺有點怪異，他將手抬到面前，發現左手已經完全變成了覆蓋著鱗片的爪子，原來一直戴著的手套也不翼而飛。

　　“解釋下這個。”，白旭深吸了一口氣，高舉著左手，衝著仙人掌老迭戈喊道。

　　“放心，離開這裡你就會複原，在這裡，你的手只是顯現了它的真實。”，老迭戈不緊不慢的說道。

　　“可是它對你們毫無反應。”，白旭活動著爪子，“我之前遇上過一個......算是‘同類’吧，那時我的身體可不是這麽安靜。”

　　老迭戈想了一下，“那是一種排異反應，剛開始，我們和現實有著巨大的衝突，我們的規則是不穩定的，過於‘顯眼’的存在，光是自身的波動，就能輕易震碎我們，但是世界的現實在逐漸接受我們，我們已經不再那麽脆弱，你也一樣，我感到你也在加速的和現實融合。”

　　“你是說，我最後會變成這個鬼樣子?”，白旭用力捏緊左手的拳頭，爪尖刺破了掌心，一滴金色的血液流下來，滴落在灌木上，火焰迅速的燃燒起來，很快將這叢灌木燒成了一片灰燼。

　　他和老迭戈看著這叢灌木，一起沉默了一會，白旭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笑，重新抬頭問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這個荒蕪世界的天空逐漸黯淡下來，逐漸顯現的樹冠遮蔽了陽光，巨大樹身如同通天之塔，連接著天地之間。

　　“吾乃阿德隆加之使者，吾向汝宣告，災禍已至，毀滅隨行，命定的使者啊，請謹慎挑選未來。”，雷鳴般的聲音響起，音波引起空氣的震顫，猶如水中漣漪般從天際向四方擴散。

　　當白旭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放開了托雷斯，丹德裡恩的禱文還沒有念完，陽光灑在一排十字架上，反射著橘紅色的光芒，周圍平靜如初。

　　完成了這個小小簡單的葬禮，丹德裡恩也有點沉默，他們一路都沒有說話。

　　在兩座岩山之間的路口，托雷斯指著東面，“往前就是巴諾麗了，那個地方應該有能用車子。你們要找的人，即使不在卡沃爾卡，那裡應該也線索。”

　　它看了看自己的‘腳’，“我不能再往前了，祝你們好運。”

　　“你們......還有誰要帶話給家裡人嗎?”，丹德裡恩一反常態的嚴肅，他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仙人掌，眼裡早就沒有害怕的神色。

　　托雷斯沉默了一會，“就這樣吧，免得徒增煩惱。”，它有些傷感的抖了一下，掉了不少刺在地上。

　　“那你們之後的打算呢，做一輩子仙人掌?”，白旭問道。

　　“繼續乾我們的老本行，踹毒販的屁股，變成這個樣子，就沒有狗屎律師能給他們脫罪，也沒人會控告我們違反人權，更沒人能給人渣們通風報信，讓他們等著吧！”，布拉喬插進來回答。

　　“靠裝神弄鬼和刺別人的屁股?”，丹德裡恩沒好氣的反問。

　　“哈，那是和你開玩笑，如果是毒販，就不是刺兩下那麽簡單了，等老迭戈醒過來，我們還能沿著國境遷徙巡邏——聽說在你們總統的要求下， 我們政府會派遣軍隊進入這片區域巡邏，我們會向東走，避開他們。”，布拉喬不好意思的將身上的刺縮了回去。

　　“Fxxk，這下我們更難回去了。”，聽到這個消息，丹德裡恩罵了一句，轉頭看向遠方。

　　“那就這樣吧，也祝你們好運。”，白旭抬了抬帽子，帶著心事走上了公路。

　　“懷特，等等我。”，丹德裡恩向著兩棵仙人掌揮了揮手，追了上去。

　　在他們身後，飄來布拉喬的喊聲，“別忘了我告訴你們的地址，記得要把東西交給我女兒~~”，盛開的仙人掌花的花瓣隨著他的聲音，順著風向遠處的天空飛去。

　　丹德裡恩快步追上了白旭，他突然衝著白旭問道:“這世界是不是瘋了?”

　　“怎麽了?”，白旭想著老迭戈傳遞的消息，心不在焉的回答。

　　“我們剛才在太陽底下為一群會走路會說話的仙人掌舉行了葬禮，安葬他們生前的屍體。而這些仙人掌告訴我，它們是一群被伏擊的緝毒警，即使變成了仙人掌，它們還要繼續未競的事業。”，丹德裡恩的聲音越來越高，“你告訴我，是我瘋了，還是世界瘋了。”

　　白旭看著丹德裡恩，很多話堵在他的胸口，他卻不知道如何說出來，最後只能無奈的垂下頭，“丹恩，我也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對自己的高聲叫嚷感到不好意思，丹德裡恩走近白旭輕聲說道:“抱歉，懷特，我就是感到有點害怕”

　　白旭苦笑著回應:“我也是，丹恩，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