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個小山坡，山坡上有一棵大樹，樹上幾隻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還不時傳來幾聲蟬鳴。

　　黑影閃過，樹枝上多了一個人，但是小鳥們並沒有逃跑，仿佛那人的到來對它們沒什麽影響。那人的身體隨著樹枝上下搖曳，身輕如燕。

　　燕子輕輕坐下，靠在樹乾上，精致的臉龐讓風都忍不住撫摸一番。她把玩著手裡的燕尾鏢，喃喃道:“他應該會來吧。”

　　不多久，遠處傳來了陣陣馬蹄聲，馬兒馱著騎手愈行愈近，到大樹旁速度逐漸放緩，停了下來，卻帶起陣陣揚塵，驚得樹上的鳥兒都飛開了。

　　“你來了。”燕子輕聲道。

　　“來了，你到底有何事，說吧，我洗耳恭聽。”沙守下馬站好。

　　燕子莞爾一笑，沙守心中顫了顫，如今已經知道她並非李憐兒，心境沒有再亂，只是一看到那張臉，還是會回憶起伊人。

　　燕子彎起嘴角:“你比那天鎮定多了。”

　　“既然知道你不是她，我若再守不住本心，功夫就白練了。”

　　“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我只知道你是燕子，身後有一個殺手組織，其他並不清楚。”沙守也不隱瞞。

　　“哦?”燕子倒比較驚訝:“沒想到你知道了，殺手銀，我可是一直被你壓的抬不起頭啊。”

　　“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隻想知道，你到底是誰?叫我來，所為何事?”

　　“我想見見你，不行嗎?”

　　“別開玩笑，你要是不說，我就走了。”沙守忽然一陣心煩。

　　“真無趣，也不知道李憐兒是怎麽看上你的。”

　　“你還敢提憐兒?”沙守拿劍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你會易容，你為什麽要扮成憐兒的樣子?你與她是什麽關系?”

　　“我扮成她的樣子?”燕子突然笑起來，笑得有些癲狂:“哈哈哈，這是我聽到的最大的笑話。傻子喲，你到現在還沒猜出來?還是說你不敢相信?我這張臉，生來就是這樣啊。李憐兒，她是我的孿生姐姐。”

　　沙守眉頭緊皺，他確實曾經有過這樣的猜測，但是不敢確認。現在得知了真相，沙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難怪自己對她會有莫名的信任，原來，她是憐兒的妹妹。

　　沙守問道:“那你，叫什麽?”

　　“我叫李玲兒。”

　　憐兒，玲兒，果然是姐妹，如果她不說，有幾人能分辨出來她們?

　　“你是殺手，憐兒她……也是殺手嗎?”沙守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

　　李玲兒歎了口氣:“我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聊聊我們姐妹的故事，現在有些事，我也迷茫了。”

　　“你說，我聽。”沙守平複了心情，他也想知道李憐兒過去的故事，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很少刻意去討論過往之事。

　　“我們姐妹二人在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大概六七歲吧。我們的父親，那個男人窮困潦倒，在我們母親去世兩年後，他嫌我們累贅，就把我們倆賣了。”李玲兒開始講述，聲音幽幽，仿佛真的回到了少年時代。“呵呵，我還要多謝你把那個男人殺了，我後來去找過他，但他早就不在，誰知道竟是去了嶺南，還做了個武官。”

　　“買下我們兩人的，想必你也猜得到，是一個組織，他們的目的，就是把我們培養成殺手。我們在那裡學習各種技巧，殺人、潛伏、易容，

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而這其中所經歷的痛苦，更是你不能想象的。”　　沙守眉頭緊蹙，想說點什麽，但是李玲兒擺手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先耐心聽我講。”

　　“我姐姐從小待我很好，母親去世後那兩年，更是只有她對我好，她常常自己餓肚子，也要讓我有吃的，她性格比較溫柔，我卻更皮實、也好強。那時候看到組織裡訓練需要吃那麽多苦，我就擔心她受不了，而且他們從來沒有隱瞞讓我們日後做殺手的意思。我不想姐姐以後做殺手，我想讓她像普通人一樣，平淡又開心地生活，所以我去找了訓練我們的長官。我跟他們說，我願意承擔兩個人的訓練任務，我願意以後對組織忠心耿耿，只求他們能讓姐姐像普通人一樣去生活。”

　　“你可能覺得這只是一個小孩子的妄想，但他們答應了。他們用秘法抹去了姐姐被買來之後這幾天的記憶，把她安排在一對老夫婦家裡，又告訴姐姐她的妹妹被賣到了另一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後見不到了。姐姐哭得很傷心，我看她哭，也一樣傷心，但我也很高興，終於能讓姐姐過上好日子了。”

　　“我在組織裡迅速成長，因為天賦高，後來還拜了師，在組織的地位越來越高。我每年都會偷偷去看姐姐幾次，看她過得挺好，我吃再多苦，也覺得高興。再後來收養姐姐的那對老夫婦老去，我偷偷安排她撿到一筆銀子，一筆能夠讓她安安穩穩過上幾十年的錢，我想這樣她一個人生活，也挺開心。”

　　“再後來，我接下的任務越來越多，去看她的次數少了，但我一直都讓人傳遞著她的消息。然後就是差不多快兩年前的事了吧，我聽人說姐姐不見了，我焦急萬分，但沒過幾天，又得到消息，姐姐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離開了她一直居住的小城。”

　　“沒錯，那個男人就是你，你帶姐姐出去玩了。我第一次聽說一個叫沙守的人，當時的你實在不入我眼，但我覺得姐姐只要能開心，就比什麽都好，只不過我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但是沒想到，過了幾個月，我卻突然收到了一個噩耗，姐姐竟然死了。我感覺整個世界都黯淡下來，跟著人找到了姐姐的墳塋，不顧一切地把墓地扒開，我不信姐姐就這麽去了，但是老天又怎麽會隨我的心意?”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知道姐姐被長劍穿胸嗎?因為我去看了。放心，我沒動她的屍體，誰敢動我就殺了誰。”

　　“我想找到你，想問問你怎麽回事。但那時候其實姐姐已經去世了有一個月，找一個當時在江湖中並不顯眼的沙守，何其難?而且你在那一年裡深居簡出，組織的人力也不會因為這件事任我使用，所以我一直沒找到你。”

　　“直到三個多月前，終於有了你的消息，沒想到你竟然是金牌殺手銀。我曾懷疑是組織內有人出手對付你，誤殺了姐姐，但是首領對天發誓，組織的人沒有對姐姐出手，而且你的線人錢先生也說你親口承認殺了心愛女人才不願再殺人，於是我準備對你下手。”說到這裡，李玲兒慘然一笑:“順便告訴你，我把那個錢先生殺了。”

　　沙守沒想到錢先生竟然已經死掉，本來他也懶得找這人麻煩，死就死了吧。

　　李玲兒繼續講:“只是沒想到，你很快搖身一變，成了朝廷的承恩侯，組織不允許我出手，但我還是帶了個手下，偷偷去找你了。我那天其實沒騙你，在臨沂城外，我看到你和那個董姑娘關系密切，心中悲憤異常，就想出手把你們殺掉，只是你們三人，我肯定是打不過的。後來我又見到了侯平，侯平喜歡我，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於是便有了你們去遼東路上的那場刺殺。但你的命真大，這都沒死，還讓侯平受了責罰。我沒辦法，就去求師父，首領雖然不允許組織對你再出手，但師父是疼我的，因此我才能帶著三個一流的高手在薊縣伏擊你，可你真的每次都有運氣，誰想到你們同行的突然多了個高手?”

　　“那天晚上也是鬼使神差，你白天看到我容貌時的臉色，讓我不由想去見你一面。但這一面，卻給我帶來了無盡煩惱。我真的不知道你最後一次去殺的人竟然是李成，而且姐姐也是死在那時候。傻姐姐，她的性子太溫柔了，那個男人有什麽值得她去擋那一劍呢?”

　　李玲兒苦笑道:“那天我的心亂了，你去刺殺李成這件事，在你的身份曝光後，組織不可能查不到，但我卻一點消息也沒得到，這一定是有人不想讓我知道。不讓我知道這件事，就代表此事有隱情，而瞞著我，最大的可能就是那次刺殺是組織裡的人安排人找的你。我知道組織從不願金牌殺手名號落入他人手中，但以往如果有這種事，都是直接出手，實在想不通，如果是組織做的，為什麽要費這麽大勁，安排這樣一個圈套讓你自動放棄再做殺手?”

　　“我想不明白，沙守，你能幫我解惑嗎?”

　　沙守一時無語，他也沒想過這件事背後還有這麽多內情。憐兒竟然有妹妹，而這個妹妹為了守護姐姐付出了自己的自由和青春年華，變成了冷酷的殺手。

　　這該如何評價?

　　沙守沉思半晌，才緩緩說道:“玲兒姑娘，其實你們這個組織為了金牌殺手的名號，造就殺戮的事，我在三個月前也聽一位前輩講過，也正是如此，這次我來到冀州，想查一查你們到底是何方神聖。你的疑問，我也有，我也沒明白你們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不過現在有一個疑問倒是解開了，終於明白為何一年前你們沒有直接出手對付我，反而在我的身世為天下所知後，卻接連刺殺我三次。玲兒姑娘，我想問你，如果那件事是你背後的組織一手操縱，你會怎麽辦?你會找他們復仇嗎?”

　　李玲兒依然苦笑:“所以我說你給我帶來了無盡的煩惱。組織把我培養成殺手，沒有正常人的生活，我也恨過他們，但是這麽多年，我是在組織裡長大，我的一切都是他們給的，又怎麽會真正恨得起來?就算首領瞞過我，那又如何，我去對他出手嗎?我不怕打不過，我也不怕死，但我怕師父攔著我。”

　　“你們的首領是什麽人?”

　　李玲兒臉色微變，說道:“沙守，雖然今日我與你訴衷腸，但我自己的事可以告訴你，組織的事卻休想讓我多說。而且，我從未見過首領，他與我交談，從來都是隔著簾幕，就算我查出來這事是他所為，我也沒辦法告訴你他的相貌特征。”

　　“既然你不願意說，也罷。”沙守猶豫了片刻，才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你覺得憐兒她對這件事是否……”

　　一枚飛鏢擦著沙守的發梢飛過，只見李玲兒面如寒霜，喝道:“不許你懷疑我姐姐！姐姐她真心待你，你怎能如此?”

　　沙守忙說道:“不，我從不懷疑憐兒對我的情意， 但我懷疑你那個組織，他們真的放任憐兒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嗎?”

　　李玲兒面色發白，如同遭了重擊，好一會兒才正色道:“這幾天我的心境已經被你亂了好幾回，你說的事，我還要回去證實一下。”

　　“玲兒姑娘，如果可以的話，在下希望你我能夠一起查出真相。”

　　“讓我回去想想，我現在也不敢確認，有些事，是不是真的是我以為的那樣。”李玲兒情緒低落。

　　沙守拱手道:“那就拜托姑娘了，希望下次我們再相見，能夠解開更多真相。對了，還有一事，不知道玲兒姑娘可否解惑。”

　　“何事?”

　　“你是燕子，但燕子又是誰?”

　　李玲兒睜大了眼睛:“真沒想到你連這個也查到了。不過也瞞不過你，見到我的樣子，有心人都會懷疑，畢竟燕子已經成名多年，而我的年紀，無法讓人相信。我不能告訴你燕子到底是誰，只能說你的猜測是對的，我的確是燕子，但燕子並不是我。”

　　沙守點頭道:“我大致明白了，既然你不願意說，想必如果我再問你無常的事，你也不會說的。”

　　李玲兒再次驚訝:“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看在你我互換情報的份上，給你一個忠告:小心無常。我今天約你出來，不光是因為我有事找你，也因為無常正好拜托我把你引開。”

　　“你說什麽?”沙守身子一僵。

　　“去處理你的事吧，我們下次再見。”李玲兒說著，已經走遠，但沒走幾步，又轉身說道:“沙守，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姐姐一定沒有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