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璧走進來，看到沙守的異樣，問道:“子禦，怎麽了?有何發現?”

　　“你剛才所說之事，本來我還有些懷疑，但現在，不好說……”沙守幽幽道。

　　沉默片刻，沙守又道:“子玉兄，等會兒咱們好好商議接下來該做什麽。然後我去邯鄲，必須盡快去找一趟何大哥。”

　　“也好，今天與你交流之後，我也需要再去打探一些消息。”宋璧有預感，這件事會在邯鄲有一個結果。

　　“如果要再多打探消息，我有個渠道，你可以去試試。”

　　“是哪裡?”

　　“子玉兄應該知道江湖上有個風媒組織。”

　　“如果你是說那個最神秘的，我可能去不了。”宋璧苦笑:“我一去就會被認出來，因為家世的原因，他們拒絕與我交易。”

　　“哈哈，子玉兄是鑽了牛角尖，你改變一下容貌，或者派一個信得過的人過去，他們其實也沒那麽嚴，明面上說得過去就行。真打探不出來，也沒什麽，先去試試。”

　　“也好，回頭我去打探一番。”

　　“我先去交代衙役們處理好余兄弟的屍身，之後便準備啟程去邯鄲。”

　　邯鄲城外，沙守看著這座千年古城，心生感慨，以往到冀州，也只是路過邯鄲，卻從未在這裡真正停留過。而此次前來，一方面心中還在牽掛著董小蠻，另一方面有可能危機四伏，又哪有心情去領略這座古城的風采?

　　沙守到城中後，先找到了公孫家的商號，亮明身份，掌櫃的拿出一張疊好的紙塞給他，低聲道:“這是最近兩天收集到的消息，聽說玉公子已經和侯爺見過，想必他已經把過去三個月我們了解到的事告知侯爺，小老不再多說。”本就是沙守請公孫家幫忙打探，現在沙守親自到來，掌櫃的自然把手中的情報都交給沙守。

　　沙守收起那張紙，拱手道:“這次真是辛苦貴商號了。”

　　“哪裡哪裡，舉手之勞，主家吩咐下來的，侯爺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掌櫃的當然明白財神爺的意思，搜集情報只是順手的事，卻能交好這個深得皇上青睞的人，穩賺不賠。公孫裕作為天下聞名的巨賈，他太清楚沙守背後的書院一系多麽強大，什麽叫奇貨可居，這就是。

　　沙守也不再矯情，又問道:“還要向掌櫃的打聽一下，何有極何大俠家在哪裡?”沙守與何有極並不是在邯鄲相識，也從未到過何家，他與何有極私交甚好，但因為以前少在冀州活動，對何家的事了解卻不多，只知道何有極有一個夫人，膝下無子，至於其他，並不知曉。

　　“哈哈，侯爺問對了人，小老與何大俠也算熟識，他家就在城東，不過他夫人不喜見人，一般來了客人都會去城南別院。侯爺若是現在想去找他，倒不用那麽麻煩，前面走兩條街過去，街上最大的酒樓，何大俠肯定在那裡。只要他沒出邯鄲城，這個時候都會去那兒喝兩杯。”掌櫃的撫須笑道，何大俠的威名在邯鄲城裡人人皆知，他也經常拿跟何有極熟識這件事來吹噓，任誰知道了，都會給他豎一根大拇指。二十年前狂俠何有極的壯舉，可是讓人不得不欽佩，在邯鄲城，哪怕市井小民都知道城裡住著一個大英雄。至於何有極武功衰退，一直沒有再踏入宗師境，又有何妨?要知道江湖上的武道宗師也不過幾十人，算上半步宗師之人，也只是百來個，何有極的武功，已經足夠大多數人仰視了。

而普通的老百姓，更不懂什麽武功境界，在他們眼中，這些會武功的都是高手。　　沙守笑笑，沒事去酒館喝兩杯，是何大哥的風格，既如此，就直接去酒樓找他。

　　何有極在酒樓喝著酒。

　　他只有一個人，周圍時不時會有人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又自顧與自家桌上的人劃拳去了。這裡沒有人不認識他，但是這麽多年下來，已經不像最初幾年常有人對他評頭論足，或者前來拜見討口酒喝，又或者直接讓掌櫃的把何大俠的帳記在自己頭上。現在常來酒樓的客人早就習慣了經常出現在這裡的何有極。

　　何有極也很享受閑暇時間來這裡喝酒的時光。

　　他右手夾了一口菜送到嘴裡，咀嚼的同時又將筷子放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二十年了，雖然早就習慣了獨臂生活，可是每每看著空蕩蕩的左袖和袖口露出來的匕首上閃著的光澤，何有極心裡都不是滋味。

　　二十年前闖蕩龍潭虎穴，榮耀一時，但也失去了用刀的左手，要知道那時的狂俠可是以左手刀聞名天下，可現在他的左手，早就腐爛成灰了吧。回想這二十年的風風雨雨、酸甜苦辣，值得嗎?是自己當時想要的嗎?

　　呵呵，果然醉了，又去想這些事。想那麽多幹嘛?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不想了，繼續喝酒。

　　何有極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放下酒碗時，他看到了對面走過來一個人。

　　“何大哥，別來無恙。”沙守在何有極對面坐下。

　　“沙老弟，來的正好，我們喝酒。”何有極大笑道，為沙守倒了一碗酒。

　　沙守端起酒碗，同樣一飲而盡:“何大哥，小弟此次前來，可能要在你這兒住幾天了。”

　　“哈哈，老弟隨意，把這裡當成自己家。”

　　“何大哥，我來找你，是有要事相告，可能需要大哥給與援手。”

　　“老弟有話直說。”何有極笑著又將沙守面前的酒碗添滿。

　　“何大哥，當年被你毀掉的那個殺手組織，可有余孽?”

　　何有極愣了一下，笑道:“我著實不知。怎麽，你聽到了什麽風聲?”

　　沙守壓低了聲音，用的是傳音的手段:“三個月前，小弟與大哥去王家賀壽時，曾遭遇刺客，大哥應該記得。後來我在去遼東之時，又遇刺殺，還連累小蠻受了傷。這次我來，正是要查一查這幾件事背後到底是誰在操縱。據我掌握的情況，在冀州境內有一個殺手組織，殺手榜上多人都是他們的人，何大哥久居冀州，不知是否有所察覺?因大哥二十年前曾經做下的大事，我擔心該組織與當年的殺手組織有關，所以也擔心大哥會被他們盯上。”

　　何有極這次卻沒有任何驚訝，喝了口酒才說道:“老弟多慮了，我能有什麽事?你能有此心，便不枉何某把你當朋友。”

　　“看何大哥的樣子，莫非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沒必要知道，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你不說，我也猜得到。”

　　這回輪到沙守詫異:“何大哥猜得到之語，源自何事?即使以大哥的武功，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但在家門口有這樣一個殺手組織，你沒想過對他動手嗎?”

　　何有極搖搖頭:“無冤無仇，何必呢?”

　　沙守一時默然:“這與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你以為我會如何?”

　　“我以為何大哥曾經孤身一人破滅一個殺手組織，將當年的殺手之王斬於刀下。若再遇到類似的組織，大哥也一定會挺身而出，與其對抗到底。”

　　何有極笑了:“沙老弟啊，你還是年輕。”

　　“何出此言?”

　　“我當年也是滿腔熱血，想著自己俠肝義膽，既有如此邪惡的殺手組織，我就一定要為民除害，替天行道。可是那一戰之後，我的左臂沒了，誰又為我分憂，替我行道?”何有極長歎:“從那之後，狂俠便不再狂，我時常在想，那殺手之王與我無冤無仇，在那之前根本沒動過我的親朋好友，我一路追殺，最終將他斬滅，到底為了誰?為了天下蒼生?可是天下蒼生又有幾人真正感謝我?我殺掉一個殺手之王，能夠救幾個人?最終斷臂跌境的，卻是我自己。”

　　沙守沒想到何有極心中竟有如此想法，有些大義凜然的話想說出來，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因為沙守自己在做殺手的那些年，雖然隻殺惡人，但他也從未想過要為天下蒼生做什麽。自己都沒做到的事，別人為何就要做到?

　　只聽何有極繼續說道:“這世上敬重我的人不少，但罵我沽名釣譽、笑我不惜自身的人也不少。就說這邯鄲城裡，個個見我都尊稱一句何大俠，但如果再有舍己為人之事，他們有幾人會站出來?人們敬重我，是因為那件事是我做的，若是再有此事，我讓別人去做，是不是就有人恨我了?沙老弟，那件事我既然做了，便不會後悔，但不悔不代表我會再做同樣的事。說到底，我年紀不小了，已經不再像當年那樣恣意輕狂。”

　　沙守慢慢地喝了一口酒，說道:“是小弟唐突了，何大哥莫怪。原來我們都只看到大哥在人前的榮耀，卻沒想過你背後的辛酸。”

　　“哈哈，老弟，榮耀對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麽?而且江湖中人對我，只是給個面子而已，這世上，還不是誰拳頭大誰更風光?當年如果不是我失去左臂，武功衰退，現在刀道至尊還不一定是他王天象。”何有極言語中又有了些狂俠的豪氣，卻也帶著無奈。

　　“時也命也，個人際遇，有天定，也靠人為。何大哥只要無愧於心就行。”沙守安慰道。

　　“你說的沒錯，無愧於心。”何有極道:“至於我剛才為什麽說猜得到你說的殺手組織，也並不是我經歷過何事。沙老弟，這世上有人想賭，就會有賭場;有人想嫖，自然有妓院;江湖中恩怨情仇這麽多，自然會有人買凶殺人，有殺手，便會有人生出野心，把這些人納入麾下。天下做殺手這一行的，多了去了，你只不過是沒想到會有一個殺手組織網羅了那麽多人，隱藏得那麽深罷了。你更沒想到他們跟我同在冀州，我卻沒有察覺。其實我察覺了又如何?當年那件事之後，我就想明白了，這樣的組織，是殺不完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為什麽燒不盡?是因為有野草生長的土壤。就算我察覺到，也願意再出手把他們除掉，之後呢?依然會有新的殺手組織成型，甚至比這個更大、更隱蔽。”

　　“何大哥所言，我竟無法反駁。”沙守苦笑:“即便是我，也是因為這件事與我有關，才來探查該組織的消息，還比不上當年何大哥為的是俠義。不過既然這事我做了，就會把它做到底，這個組織我是一定要查出來的。”

　　“既然要做，你就放手去做，需要我幫忙，盡可招呼。”何有極也沒有異議，他不願再管這種事，但也不會阻止沙守去做，而且正如沙守所說，這事牽扯到他自己，何有極也沒有理由阻止:“其實，我倒羨慕你是為自己去做這件事，你知道自己的目的，而不像我當年，腦袋一熱就衝了上去。”

　　沙守搖頭微笑:“各人性子不同，誰也勉強不得。何大哥，還有一事，小蠻前些日子與我鬧了些誤會，獨自出走，不知道她有沒有來找你。”

　　“哦?你又怎麽惹小蠻生氣了?我在這裡，還未見她來過。”

　　沙守面帶沮喪:“我以為她會先來這裡，難不成她真的跑到了別處?她還在生氣嗎?”

　　何有極正色道:“沙老弟，女孩兒的心思不好猜，小蠻那丫頭從小被老秦當寶貝寵著，你可不能讓她受委屈。不過那丫頭也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如果你們之間只是誤會，我想她也不會一直生氣，可能是遇到了朋友，一時沒來找你吧。”

　　“但願如此。”沙守扶額道:“找不到小蠻，我也沒有心思全力查探那件事，你說我是不是該先找到小蠻，再做其他?”

　　何有極大笑:“這還是由得你自己考慮。”突然他又想起什麽:“你看我這腦子，真是喝暈了頭，沙老弟，我家中還住著一個客人，說來你們應該認識，我這就帶你去。”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