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向西,沙守很快到了涼州。一路風沙漸起,眼見著黃土沉積,地勢逐漸增高。
沙守下了馬,拍打了身上的塵土,一步步向前方的城池走去。
城門上方寫著兩個大字:天水。
守城的士兵在一個個檢查入城之人的文書,正值戰亂時節,官府對於出入城池的人都嚴格把控,避免有奸細混入。
走到城前,士兵看沙守面生,但衣著和氣質不像普通百姓,也不敢造次,問道:“這位公子,出示一下你的文書。”
沙守從懷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通關文書,遞給了士兵。
“原來是從長安來的易公子,不知公子到天水有何事?”士兵看過文書後,還給沙守,並例行詢問。
沙守的通關文書是宮裡給的,真的不能再真,但上邊的身份卻是假的。
他這一次到涼州,有任務在身,當然不可能隨處亮明身份。因此皇上親自下令,給了他一個“易守”的身份,為何姓易,大家都清楚的很。
“我只是路過天水,奉了家裡老大人的命令,去前線投軍。”沙守笑著說。
士兵雖然不相信這樣一個公子哥能去前線打仗,但還是面色肅然,拱手道:“原來如此,失敬失敬,易公子請進去吧。”
士兵天天在這裡檢查過往行人,通關文書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來,既然文書沒問題,也沒必要深究這人到底是做什麽的。他若真是去投軍,到了軍營,自然有人審問,這裡離前線,還差著大老遠呢。
沙守牽著踏夜白,緩緩走進城中。
天水城比不上長安的帝王氣,也不如金陵繁華,但處在西涼地界,自有一股厚重感。
“羲皇故裡啊。”沙守自言自語道。
這種學問,他肚子裡從來不缺。
“咕咕”,肚子響了兩聲。
宗師高手,也要吃飯。
沙守找了個酒樓,準備犒勞自己一頓。
“小二,把我的馬拉下去好好喂著,給我來一碗羊湯,一壺酒,再來兩個下酒菜。”
“好嘞!”小二答應著。
“慢著,”沙守叫住了小二:“你們這,有牛肉嗎?”
小二臉上堆滿了笑:“客官,一看你就是個識貨的。咱們這可是百年老店,牛肉這種東西,定然是有的,只不過每天的量不多,這價錢,可就要貴點。”
“給我來一碟,多放辣油。”沙守哪裡會在乎這點錢?
牛肉這種東西,一般人是不能吃的。大安朝雖然繁盛,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牛肉,畢竟老百姓要指著耕牛種地。
但凡事總有例外,大戶人家養些肉牛,也不是稀罕事。大的酒樓裡,一般也會有采買一些牛肉,滿足上流人士的口腹之欲,當然,賣的價格要比雞鴨魚肉貴上幾倍。
沙守以前就聽董小蠻說過,涼州的牛肉,那可是一絕,因此看到這個酒樓應該算得上城裡比較大的,就猜想這裡能吃到牛肉。
果不其然。
不一會兒,店小二便把菜端了上來。
一碟牛肉,土黃的顏色,澆上了紅通通的辣油,看起來並不起眼。沙守夾了一片,放入嘴中,細細嚼著,竟然滿口留香。
心裡叫了一聲好,沙守感覺胃口大開,便端起羊湯,倒上酒,大塊朵頤。
風卷殘雲一般,桌子上很快便剩下了最後一點酒和幾口小菜。
酒足飯飽。
沙守坐在桌前,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享受著閑暇的時光。
踏夜白還在後邊喂著,不著急走。
這時,從樓上走下來幾個人,為首的大漢赤裸上身,衣服搭在肩上。只見酒樓的小二從樓梯上追下來,喊道:“朱老大,你們還沒給錢呢。”
朱姓大漢喝道:“大爺今天沒帶錢,先賒個帳不行嗎?”
小二哭喪著臉:“朱老大,你們這連著三天吃飯不給錢了,我們也得做生意啊。”
旁邊有朱老大的跟班叫道:“你什麽意思?我們朱爺還能付不起錢?”
“就是就是,我們老大來你們這喝酒,是給你們面子。你去打聽打聽,現在誰不知道,咱們二爺在軍裡立了功,前幾天朝廷還有嘉獎發下來。二爺在前線打仗,我們大爺來這吃頓飯都不行?”
“是啊,聽說咱們二爺現在手底下也有上百號弟兄,你把我們惹急了,小心打完仗二爺回來拆了你們的店。”
小二心想,如果不是聽說這位朱老大的兄弟立了功,前兩天能讓他們在這賒帳嗎?今天掌櫃的實在是忍不住,才讓自己來找他們要錢的,可這一群潑皮,跟他們要錢,到最後萬一被他們打了怎麽辦?
心裡抱怨,嘴上還得捧著:“朱二爺是個英雄好漢,這我當然知道,我們那天不也請你們吃過一次嗎?而且掌櫃的說了,等二爺回來,我們再好好款待一下他和手下的弟兄們。可是朱老大,一碼歸一碼,一頓兩頓我們請得起,可你們也不能天天吃飯不給錢吧”
朱老大冷哼道:“我什麽時候說不給錢了?這不是朝廷的封賞,我家還要拿來修一下房子,總不能讓我二弟回來回來還住原來的破房子吧。等我騰出手來,自然會把欠你的錢都給你。我二弟現在吃的是軍糧,你不會覺得,朝廷能欠你的飯錢吧。”
“不敢不敢,”小二訕笑:“可這……”
“可是什麽?就這樣了,明兒我們再來。”朱老大說完就要走。
沙守在一旁聽著好笑,正在想要不要出手教訓這幫人,卻聽到有人說道:“你們這群人,還真是不講道理。朱忠,你弟弟朱義立了功,好不容易有了好名聲,全被你給敗壞了。”
說話的人,是旁邊一個小哥,看上去二十二三歲,身上背著一把長劍,腰間別著個葫蘆,方才說的話雖然義正言辭,可是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感覺有些文文弱弱。
朱忠扭頭看看,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小子。姓顧的,過去你總是壞大爺的好事,大爺看你是個秀才,不跟你一般見識。如今還沒去找你算帳,你竟然又來招惹我?不怕大爺把你腿打折了?”
這姓顧的竟還是個秀才,沒想到是個文武雙全之人。沙守坐直了身子,想看看顧秀才會如何處理。
顧秀才道:“姓朱的,你們這群潑皮無賴,天天欺負弱小,我不過是主持公道而已。你們如果不知悔改,我手裡的劍可饒不過你們。”
說完,顧秀才把身後的劍拍在了桌上。
“喲呵,小顧,你嚇唬誰呢?”對面一個潑皮笑道:“你那兩下子,敢跟我們老大比?別說我們老大出手,就我們這幾個弟兄一起上,也能把你拿下。”
“你打不過我就想群毆,虧你好意思說出來。朱忠,今天既然讓我碰到了,就容不得你在這裡欺負人。”
朱忠不耐煩道:“姓顧的,你別不識好歹。我這兄弟說的沒錯,我以前讓著你,不是因為你武功有多高,只是看在你有功名在身,不想惹事。現在大爺家裡也受了朝廷嘉獎,你再這麽礙眼,別怪大爺不客氣!”
“我倒要看看,你怎麽不客氣。”顧秀才持劍在手,卻沒拔出來,而是連劍帶鞘指著朱忠。
這小子倒也不傻,知道這裡不能把事情鬧太大。沙守本來覺得這個姓顧的秀才有些呆,現在看來也不算是缺心眼。
“嘿,你還真敢跟大爺比試?”朱忠一腳踢開了身邊的桌椅,從肩上把衣服拿在手中:“來啊,大爺正好陪你玩玩,活絡一下筋骨。”
沙守眼尖,看到朱忠將手裡的衣服擰成一股,雖然低垂著,但顯然是被灌注了內力。
姓顧的要吃虧!沙守心中暗道。朱忠練的應該是硬氣功,現在看起來有三流巔峰的實力,等會兒他抬起手,衣服一定會像木棍一樣堅硬,但他現在這樣,如果顧秀才不清楚他的底細,一定會以為他把衣服當鞭子用。
顧秀才已經出手,劍尖直指朱忠的要害。
朱忠抬手,果然,手中的衣服如棍子一般,打向了顧秀才的劍。
“砰”的一聲悶響,顧秀才的劍差一點脫手。不過他也算是有些應變能力,一轉招,側身又朝朱忠另一邊刺去。
沙守暗自搖頭,這個小顧的武功,比起朱忠,還是要差了一些。
不出沙守意料,十多招過後,顧秀才便落了下風,被朱忠逼的節節後退。
這也是因為姓顧的手中長劍沒有拔出,像是一根棍,而他的劍法明顯以刺為主,有些削、砍的招式使出來不方便,才會處處受限。不過他也沒有慌亂,還是穩扎穩打,擋住了朱忠的進攻。
朱忠平時跟人打鬥的經驗當然要比對面的小顧多,刀、棍、斧都使的順手,這時候拿灌注了內力的衣服當棍子用,一點也不影響他發揮。
但是朱忠一時半會兒沒將顧秀才拿下,卻是因為剛才喝多了酒,步伐有些不穩。
對面顧秀才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抱有自己有機會能贏的想法。
果然這一動起手,血氣湧動,朱忠的酒勁有些上頭,他又不是練醉拳的,功力也沒那麽深厚,一時間倒有些控制不住手腳。
顧秀才看準時機,連出幾劍,反過來壓製住了朱忠。
朱忠一激靈,酒醒了些,努力集中精神,與顧秀才繼續打在一團。
以沙守現在宗師武者的眼光來看,兩個三流境界的人打鬥,實在是沒什麽意思。
三流的境界,在普通人眼裡也算是個武功高手,有些三流高手找個山頭都能自立為王,可以說他們是底層江湖的統治者。
可是人外有人,一百個練武的人裡也許有一小部分能練到三流高手的境界,卻不一定有一個能成為宗師。
宗師高手,“萬裡挑一”也不足以形容其稀少。
大安朝尚武,統治幾億人口,稱得上武林中人的,就算沒有百萬,大幾十萬還是有的。這裡邊大部分都只是會武功,遠遠稱不上“高手”。大概有個兩成左右的人能達到三流高手的境界,但其中大部分終其一生也就停留在這個階段了。
武功能達到二流的,不到萬人;而現在的一流高手,全天下也不過幾百人;宗師高手更少,叫得上名的再加上藏著掖著或者不知道在哪兒隱居的,最多也就一百出頭。
因此沙守雖然看不上眼前兩人的武功,但這才是江湖中真正常見的“高手”。
周圍的食客和店家早就躲得遠遠的,卻又忍不住瞟兩眼,心中暗道今天真是開了眼,能看到高手比試。
朱忠的跟班們沒有躲遠,而是在一旁商量。
“大哥剛吃了酒,有點吃虧啊。”
“要不我們幫幫他。”
“萬一大哥怪罪起來怎麽辦?”
“哪裡會,咱們大哥又不是小顧那種自詡正派的人,打架嘛,使個陰招算啥?”
“好,那就乾。”
幾個潑皮摩拳擦掌,瞅準了時機,一擁而上。
顧秀才被朱忠纏住,無法分心,這就被幾人抱住了腿和腰,動彈不得。
朱忠一拳打在顧秀才肚子上,獰笑道:“小子,看你還敢不敢管大爺的事,今天非要教訓你不可。”
說完,又是一拳打過去。
“啊”的一聲慘叫,叫出聲來的卻是朱忠。
他這一拳卻沒打到顧秀才身上,因為胳膊被一顆花生米擊中,花生米有半顆扎在了他的肉裡。
朱忠心驚膽戰,這顆花生米打過來的力道驚人,自己的硬氣功練的已經罕有敵手,可是這小小的花生米卻能被人打到自己肉裡,可見對方實力遠超自己。
而且這花生米明明已經扎進肉裡,卻隻進了一半,留下來的部分剛好夠他拔出來,可見對方是控制著力道。他的胳膊並沒有血肉模糊,花生米跟周圍的皮肉嚴絲合縫,沒有血液滲出,這需要什麽樣的功力?
朱忠怕了,趕緊大聲道:“好漢饒命!”
“滾吧!”沙守輕聲道。
朱忠從懷裡掏出一塊銀子扔給店小二,不敢多言,迅速離開。
顧秀才揉了揉肚子,整理好衣衫,走到沙守面前,說道:“這位兄台,多謝出手相助。”
“客氣了,小兄弟古道熱腸,我也是順手而為。”沙守從酒壺倒出最後一杯酒喝下。
“兄台的酒沒了,如不嫌棄,我請你喝酒。”說完,顧秀才解下腰間的葫蘆,將其中的酒倒入倒入沙守的酒壺中。
“這一壺老酒,書生請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