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肥大的老鼠堂而皇之的爬過,亨利的父母正在把堵住樓道的行李搬進還沒讓亨利看上幾眼的新家中。有從樓梯上下經過的人對此漠視,熟視無睹。
或許有人需要從這裡經過,但是卻並沒有對此表現出抱怨或因此無路可走。
無路可走?有時這個詞在籠城就是個笑話。你總是有路可以走,但是走不走的上正確的路,那就不一定了。
籠城地形的混亂和複雜就連當初的城市規劃設計師都不一定看得懂,更何況那些從小在這裡長大的人呢?他們可沒腦子去記住籠城的路線圖,也沒心思去記住。比起一個萬事通的名號和腦子,他們更重視今晚擺在桌上的晚飯發霉與否。
樓道裡十分陰暗,雖然朝外露天的一面可以勉強看到天空,但是被那些異物分割的天空卻被濃濃的灰霧吞噬,那些掛在晾衣架上的衣物在霧中仿佛幽靈一般隨風飄蕩。
原本就很窄的天空也這麽沒了,空氣中以為灰霧的原因彌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臭味。
這座筒樓卻和相鄰的那一座僅僅相隔三米,彼此之間還相交著無數隔板一類的東西。走廊上的人甚至可以在兩座大樓之間支起晾衣架,或是僅僅用一塊板子就可以同行無阻。
緊湊狹隘,這是亨利對籠城印象最深的地方。
而這座城市也因為緊湊而讓人壓抑的喘不過氣來。空氣中的惡臭貌似又濃上了那麽幾分。亨利再次哼哼唧唧的把腦袋埋進自己那條纏在脖子上的褐色圍巾裡。
他不喜歡上現在的新家的。老實說,如果不是因為老家的田地被資本家收購,他父母也不會因此攜家帶口的一股腦鑽進籠城裡來,繼而拋棄祖先耕耘的土地。
糟糕透了。
亨利撓了撓頭,棕色的短發在揉捏下變形。
而這時他注意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站在堆積在走廊裡的行李前,似乎是被擋住了去路。
但不應該是繞道走嗎?籠城的人不都知道籠城是一個怎麽樣都暢通無阻的地方嗎?
亨利有些疑惑,但阻礙了別人的行李還是他們家的,他隻好拍拍屁股起身,走向前去。
那人像是個怪人,這是亨利對他的第一印象。
他披著一件縫補過多時的黑大衣,裡面穿著暗灰色的馬甲和黑色的襯衣。他的下裝是米色的牛仔褲,腳下踏著過膝的長筒靴。對方頭頂著一頂禮帽,上面順從潮流的戴著一個黃銅目鏡。禮帽蓋在他那一頭灰白色的半長頭髮上,一雙透著疲憊和陰翳的鉛灰瞳孔在禮帽的陰影中顯露。
他提著一隻黑皮箱子,雙手上套著皮革手套。幾本書和一隻拐杖夾在他的腋下,不知為何,亨利感覺紳士貴族的燕尾服才更適合他。
這不像是籠城裡的人常穿的工裝,更像是一個……落魄的教書先生?
這就是一個乾淨簡潔的人,似乎是不得已才生活在髒亂的籠城中。
“抱歉先生,我這就給你搬開。”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不像其他人那樣選擇繞道走,但亨利還是禮儀性的把箱子搬開來,“呃,有點沉。”
就這麽說著,他試著抱著箱子退了一步。
然而身體虛弱的他本來就因為劇烈運動而雙手脫力,本該用力抱住箱子的雙手卻在意料之外的脫力下松了開來。
箱子落在地上,裡面裝著的書灑落一地。
“亨利,趕快撿好你的書,不要給人添麻煩!”爸爸在屋子裡忙著,他扯著嗓子喊道。
亨利隻好蹲下身來把書一本一本撿回去。
然而那個教書先生模樣的人卻把擋在他面前的幾個箱子都隨手搬到一邊,亨利有些詫異的抬頭看著他。
“我來幫你。”出乎意料的,這人也蹲下身來。他聲音有些沙啞,音調低沉。
他撿起一本書,丟進了箱子裡。
“啊?啊……謝謝!”亨利有些不知所措。
籠城裡的人在亨利看來都像是一個個麻木的工作機器,除了自己的家人外,他們對外似乎都沒什麽感情。其中有些人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認。他們就是一群被社會徹底剝去感情和希望的人。
不會輕易幫助他人,不會擅自與人搭話,不會選擇博取信任。這就是籠城中步入社會的大部分人的縮影。
可面前的人貌似出乎意料的不一樣誒。
他的面容消瘦,透著一股有些病態的灰白,他嘴唇上薄下厚,五官立體而且鼻子窄而高挺。亨利感覺如果不是因為這人的樣貌透著的病色,還有一道細長的褐色疤痕從他的下顎一直延伸到左側臉頰,他或許會有一張鄰家大哥哥的臉。
不過這張臉還是會有很多人喜歡的。
就比如某些喜歡小鮮肉的貴婦,這種病弱文藝的氣息很討這些人的喜愛。而傷疤的存在也讓他看起來有了那麽些陽剛之氣。
“不用謝。”
那人又撿起一本書,但沒有立刻放回去,而是擺到眼前,嘴唇輕輕蠕動,用極低的聲音讀出了書封上面的名字。
那是一本關於“成為偵探”的書,說來慚愧,那原本是亨利的夢想。只是為了他家人的未來,他只能選擇去讀書,成為公務員。
“偵探嗎,很適合現在的新倫敦啊。”
他只聽到對方這樣念叨著。
“啊,先生……那是我小時候的東西而已……”亨利抿著嘴,感覺多少有些羞澀,“小時候幼稚的夢想而已啊,我現在隻想考上新倫敦皇家大學……”
“偵探其實也不錯,他們都是一群聰明人,善於觀察。”對方語氣緩和平淡,目光從書封上慢慢移開,開始直視亨利的眼睛,“就像你一樣。”
“呃?”
那雙眼睛好像能夠看穿人的靈魂……
亨利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這什麽話啊……
“我是奧瑟·汀羅,你們隔壁716屋的鄰居,”對方忽然站了起來,亨利也趕忙隨著他起身,“外科醫生,專注截肢。”他朝亨利伸出手來。
“原來是鄰居嗎,怪不得。”亨利有些局促的撓了撓頭,然後忽然意識到什麽,趕快和奧瑟·汀羅握手,“亨利·佛爾莫森,學生。”
等等,專注截肢是什麽意思??
亨利出於禮儀,沒有立刻提這個聽起來有很失態的問題。
不過想想就很糟糕……
是因為籠城人的工傷大部分都需要截肢才打的廣告麽??
來自鄉下的少年滿腦子胡言亂語。
“我是有自由行醫許可證的醫生,平時感冒之類的也可以直接找我,我開的藥要比那些黑心醫院便宜的多,”奧瑟從懷裡掏出一張名片, “平時我晚上要出診,所以白天找我一般都在……如果是內科需要的話……”
只見奧瑟伸手指了指對面同層樓的角落,那裡有一扇十分乾淨的鐵門,上面掛著的標牌是黑底白十字,看起來就像醫院一樣。
這估計是一間私人診所,專門為周圍居民開放的。
“內科醫生維克多·馬丁,海對面的法蘭西人,”奧瑟一臉平淡,緩緩介紹道,“人很好,比我要好,就是有些貴……他是個黒醫。”
黒醫在籠城的意思就是專門做地下生意,為那些黑幫勢力的傷者治療,有時候也有可能會涉及某些關乎人體器官的交易,成為交易方的一份子以來牟取利益。
“啊……啊,是,我明白了。”
亨利一臉懵逼,感覺對方說了一堆自己聽不懂的話。他手裡捏著那張名片,看著奧瑟無視他,自顧自地跨過放著書的箱子,這點有些狹窄的空間正好能夠讓他這個消瘦的人穿過去。
亨利看著他掏出鑰匙,打開了716屋的防盜鐵門。
他愣住在原地,一時沒有緩過來。
直到他老爸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不敢打讀書人的腦子,怕把自己兒子的腦袋打壞。),他才反應過來。
“愣著幹嘛呢?不搬東西就去讀書!!”
莊稼人粗獷的聲音在耳邊隆隆作響。
“是是是……”
似乎怕又拍一巴掌,亨利趕忙應道。
真是個怪人。
在抱著書席地而坐的時候,亨利忍不住瞥了眼716緊閉的大門,這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