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傍晚,雷陣雨剛過,空氣從熾熱突然變成了涼爽,雨水從綠葉上滑落,給悶到煩躁的人們帶來了一陣清涼,重新煥發了活力。
唯一沒有從煩躁心情中脫離出來的人大概只有瞿兆雲了。已經七月底了,距最早張德案案發到現在已經一個月多了,軍令狀已經超過了時間。本來瞿兆雲準備寫辭職信了,硬是讓陳局壓了下來。
“突發情況導致了案件偵破出現困難,不能全怪你。你的能力有目共睹,不能因為這一個事情損害一個好警察。軍令狀是為了讓你抓緊時間破案,不要有太大壓力。”陳局的話還在耳邊。
“不過局裡也決定撤換你,換老高上。現在你也不適合繼續帶隊破案了。下周找個時間你們交接一下。”
老高比瞿兆雲資歷還要更深,之前的西興市著名的遺產殺人案也是老高帶隊偵破的,局裡要他來替換瞿兆雲,他也無話可說。
周芸摔下樓後三四天,周芸的公公就不行了,搶救了一天,醫生回天乏術。周芸的婆婆一邊要照顧周芸,一邊還要承受著巨大的悲痛處理公公的後事。周芸也顧不上傷沒好,硬生生地辦理了出院手續,忙前忙後的安排,該做的一樣都沒有拉下。
今天是周末,瞿兆雲整理完交接材料,開著車在外面散心。心中的不甘越積越重,卻也沒有辦法,瞿兆雲只能重重地歎一口氣。
突然,瞿兆雲想到今天是周芸公公出殯的日子。應該是一大早就開始儀式,到這個點估計也處理的差不多了。瞿兆雲突然迫不及待想見到周芸,他覺得這個女人背後一定有很多的問題,一定還有很多線索沒有從她身上挖出來。他拿出手機,等到電話中響起了周芸的聲音,瞿兆雲才猛然驚醒。明明自己只是想著要見周芸,手指卻已經撥通了電話。
“周芸,我是瞿兆雲,我現在想見你一下,不知道你事情處理完了沒?另外,請節哀。”瞿兆雲硬著頭皮說道。
“謝謝瞿警官關心,我這邊已經處理好了。我在遠山公墓,你方便的話可以過來。”
瞿兆雲查了查地圖,開車走高架大概10公裡,他一踩油門立刻趕去。
夕陽下的院山公墓,寂寥肅穆,除了靜靜豎立著的大樹和修建標準的園藝,沒有一點生機。瞿兆雲很容易就找到了周芸的身影。一個人,一把黑色的傘,一動不動地站在一塊墓碑前。瞿兆雲不知不覺地放輕了腳步,輕輕地走到那一行墓碑的邊緣。
周芸靜靜地盯著墓碑,安靜到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她的眼睛還是紅紅的,身上和臉上因為摔下樓而擦出的傷仍然觸目驚心,她的眼裡沒有一點情感,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無助也沒有希望。
像一幅悲傷的畫一樣。瞿兆雲心裡想。
突然,他聽到周芸冷笑了一下。
“都是他們的報應。那些害過你的人,讓他們用生命來贖罪吧。”周芸的喃喃低語在空曠寂靜的遠山公墓內顯得格外響亮,隨著風傳入了瞿兆雲的耳朵。
瞿兆雲猛然驚醒,果然是周芸,一切都是周芸設計的。無數的細節在瞿兆雲腦中閃過,被周芸這條主線全部串了起來。
全對了,這就全對了。瞿兆雲緊緊地盯著周芸。
周芸感覺到有人在旁邊,轉過頭來,一絲慌亂後,重新恢復了鎮定。她朝瞿兆雲笑了笑,笑容柔軟溫和,還是讓人無法防備。她拿出毛巾,把墓碑仔仔細細擦了一遍,然後,朝瞿兆雲走來。
走到瞿兆雲面前,悄無聲息地站住了。 “都是你做的。”瞿兆雲看著她。
“他們的死和我無關,我也被推下樓,我也是受害者。”周芸揚起嘴角,苦笑了一下。
“你被推下樓的事,我也曾經以為是你們共同的仇人做的,耗費了警力去做更進一步的摸查。然而我現在知道了,並不是這樣。”
周芸低下頭,瞿兆雲看不見她的表情。
“那麽我是被誰推下去的呢?”
瞿兆雲的眼光擦過周芸,墓碑上寫著“萬華之墓”。
“如果你不趕時間,不如在這聽我把一切都串起來吧。”
“所有人的死都不是自殺。因為我們分析了所有案件的時間,地點,原因,被害人的行為等等要素,沒有一件符合自殺的情景。哪怕是最像自殺的張德,案件中的細節也告訴我他並不是自殺。”
“首先我們來講講張德案。張德是6月15日周五晚上收到一個匿名電話後,來到高新區的爛尾樓,在高新區的爛尾樓裡墜樓而死。這個爛尾樓爛尾好幾年了,很久沒有人去管這塊建築工地了。如果把這個地方作為殺人的地方,應該是再適合不過了。”
“我猜測,按照原先的計劃,凶手是希望張德就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裡,然後過一段時間後再被發現。這樣,一方面現場遺留的痕跡會很少,另一方面監控等信息可能已經被覆蓋,倒是想追查張德的死因就不會很容易。”
“可是,凶手的運氣並不是很好。沒想到這塊地已經被外省的房產集團盯上,派了人過來勘查。這兩個人也很盡心,6月17日,也就是周日就提前進去看了工地。這才讓張德案件提前被暴露出來。”
“警方也很幸運抓住了這個時間點,獲得了第一手的法醫、痕跡鑒定及監控視頻資料,也找到了目擊證人,得到了部分線索。所以,當時警方很快鎖定了王博學。”
“能夠順利鎖定王博學,一定程度上有運氣成分,因為他偽裝地的確很不錯。他改造自己的裝束,又毫不遮掩地在街上行走,讓所有人都對他放松了警惕。一般人誰會在意大大方方在街上走路的人,反倒是遮遮掩掩更讓人記憶深刻。至於我們是通過什麽樣的幸運因素鎖定了他,我不方便透露。”
“我們跟著監控鎖定了他出入muses酒吧後門的時間和行為。他很聰明,他利用了人們的慣性思維和酒吧昏暗的環境,讓所有人都覺得他一晚上都在muses酒吧。實際上,他進入酒吧後沒多久就在暗處更換了變裝,出門完成了殺人案,再回到酒吧,丟棄衣物,繼續玩到早上再走。衣服第二天就被環衛收走,這塊證據就被消除了。我對muses酒吧的員工進行了兩次詢問,第一次我沒有向他們確認他們是否親眼所見王博學整晚都在酒吧,他們的回答是‘王博學整晚都在酒吧’。但是第二次,我明確向他們詢問是否親眼所見,所有人都推翻了自己前一次的回答。”
“其實王博學在張德這個事情上逃脫不了關系,因為有了視頻,還有他變裝的證據,他當然可以說自己只是變裝去見了張德,絕沒有殺人,但我相信有經驗的警察一定能夠發現口供中的漏洞。”
“不過很突然,文華集團發生的趙文新毒殺案。這個案子打亂了所有的調查安排。因為趙文新的社會影響力太大,我們不得不抽出大量的警力去處理趙文新的案件。自然,張德案件就被延後了。”
“其實這裡面有幾個問題。一,王博學為什麽要殺張德。二,為什麽在我們查到王博學的時候,趙文新就這麽巧合地被毒殺了。”
“關於第一個問題,王博學殺張德可能有兩個原因,原因一是個人恩怨,原因二就是十五年前的萬華車禍案。”
“這當中你有個信息不知道。之前我們因為張德案件,重新翻出了十五年前的車禍案,我們查看了當時的卷宗,也找到了張德十五年前的債主,整個調查過程沒有任何問題。然而,在王博學案件發生後,這個放高利貸的債主我們突然聯系不上了,這讓我們產生了巨大的懷疑。我讓組裡的人專門跨省去找這個人,兩邊警察一起合作,終於找到了他。”
“從他口裡,我們知道了一些信息。其實十五年前,張德的債已經還清了,但是按照當時張德的落魄樣,他是沒可能還得起這麽多的債。那麽,幫張德還債的人是誰呢?就是王博學。”
“放高利貸的人在網上看到王博學的死訊,想起了十五年前給他錢還清債務的年輕人,再想到趙文新和張德全死了,猜到了一定與之前的車禍案有關。當時,他收回了債還拿了一大筆錢,就發誓對一切都當做不知道。當年的王博學也就是個不知名的落魄小子,自然給錢這是也是他親自做的。放到現在,他大可不必自己動手。”
“聯系趙文新和張德的死,王博學殺害張德的導火索隻可能是‘萬華車禍案’。”
“那麽,關於第二個問題,為什麽趙文新突然死了。我想,是為了轉移警方的注意力,讓王博學不要這麽早暴露。”
瞿兆雲停下來,看著周芸的臉。
周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件與她完全沒有關系的事情,而且,她不想關心也不想知道。
空氣凝固著。
周芸眨了下眼,開口打破了對峙。“你說了一切,與我有什麽關系?”她收起雨傘:“你的意思是,王博學殺害張德,王博學殺害趙文新都是我在背後指使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萬華車禍是和王博學有關系,我一直就認為是張德造成的。你說到張德收到匿名電話,這個電話完全可以是王博學打的,也可以是第三人打的。王博學殺害張德也可以是第三人指使的。沒有一個點能說明和我有關。”
“你不用著急,我還沒有說完。”瞿兆雲打斷她,“我們來分析一下趙文新的案件吧。”
“在我們要調查王博學的時候,趙文新突然死了。比起張德偽裝成意外死亡的情況,趙文新的死毫無疑問是被害的。而此時王博學又成為了最大的嫌疑人,因為他在最恰巧的時刻接觸了趙文新,而且他與趙文新的確有經濟上的矛盾。”
“我不得不猜測,趙文新死得這麽巧到底是什麽原因?我推斷有兩種。第一,王博學下毒試圖殺害趙文新,但是沒想到他才走了沒多久,趙文新就被發現死了。第二,就是有他人下毒趙文新,嫁禍給王博學。”
“我非常在意一個點,就是趙文新在王博學離開的一分鍾後就死亡了,這只是一個巧合嗎?現在我想來並不是,下毒的人應該並不在乎趙文新到底什麽時候死亡,他只在乎警方能否把趙文新的死牽扯到王博學的身上。至於趙文新在王博學走後一分鍾內就毒發生亡,對凶手來說反而是更好的結果。”
“王博學在趙文新的死亡過程中是否沒有起到一點推波助瀾的作用呢,我覺得未必。從趙文新死亡的姿態看,當時王博學就在辦公室裡,而且就在趙文新的對面,趙文新中毒時有求救的行為。不過,氰化鉀的毒能夠快速致死,王博學想救也救不了。不過他離開辦公室後沒有報警也沒有向任何人說這件事情,必然是心裡有鬼。”
“趙文新有潔癖,當天又是星期一,保潔人員會對辦公室做多遍打掃,提前投毒的可能性不大。那麽只有當天上午有機會投毒。”
“我們看了監控,當天上午在辦公室裡出現的人裡面,很巧合就有你。你在趙文新辦公室裡待的時間足夠完成下毒,並且你也能夠阻止趙文新提前喝水。你也許是利用趙文新去洗手間的時間完成了氰化鉀的投放,然後假意邀請他一起下樓吃飯,又在樓下謊稱手機落在辦公室,讓趙文新折返,與王博學起衝突。”
“當然,王博學也是你安排在這個時間去趙文新的辦公室。我不清楚王博學去趙文新辦公室做什麽,不過一定是不光彩的事情。你答應他引出趙文新,給他時間處理,不過你本意還是想讓他們倆起衝突,將趙文新的死嫁禍給王博學。”
“噗。”笑聲從周芸的嘴裡傳來,“不好意思,你很認真地在說,但我卻笑了。”
周芸收了收表情,鎮定下來:“那麽我是怎麽投毒的?拿一個瓶子,然後倒出來?”
“用瓶子當然可以,不過氰化鉀有劇毒,碰到傷口,食入或者吸入都有可能中毒。用瓶子帶的劑量太大了,萬一出了意外就麻煩了。而且帶這種物品出門,很難保證不會被公共交通的安檢查到。所以你用了個障眼法。”
“什麽障眼法?”
“你的創口貼。”瞿兆雲看了看周芸的手指, 創可貼已經拿掉了,一條醒目的刀疤刺眼。
“我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了解情況時,我看到你切菜的手勢不對,就提醒了你注意。結果第二次去的時候你就割傷了手指。我記得你說過這麽多年你都沒有割到過手指,怎麽偏偏就在趙文新死前割傷了手指。當然你可以說是個巧合,不過我認為你把氰化鉀的粉末包在了創可貼的夾層裡。創可貼可以有效防水,不怕被潮化,也不會有人去檢查。而且,氰化鉀只要一點點劑量就足以致人死命,所以創可貼的可攜帶的劑量足夠了。”
“等你下完毒回到家,做了徹底的清洗,然後用刀割傷了手指,假裝自己是受傷。”
“另外,趙文新和王博學的單獨相處的半個小時內,兩人都做了什麽?只是單純的針對傅偉義的事情吵架?趙文新和王博學的單獨相處的半個小時內,真的單純地針對副總傅偉義的事情吵架嗎?這些恐怕要你來告訴我了。”
周芸點點頭:“你懷疑我是有道理的,因為我既與張德有關,也與趙文新有關,而且我出現在了監控裡,但是,這還是不能說明我是凶手。你的分析有合理性,然而僅僅是猜測。毒完全可以是王博學放的,只不過他沒想到趙文新在他還在的時候就喝了,所以惹了一身的麻煩。如果趙文新晚上才喝,恐怕你們的嫌疑人又要多好幾打了。”
“你不要著急,上面的確是我的推斷。我沒有證據指明你就是凶手。不過當你連續出現在兩個案件中時,我已經懷疑你了。”
“那麽,我們來說說第三個案件,王博學車禍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