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文新打開保險箱時,一陣心驚肉跳。他站起來,看到萬華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他,手上還拿著一個文件袋。
趙文新暗自懊惱,怪隻怪自己大意了。覺得萬華是個技術呆子,應該不會發現什麽,沒想到這個呆子突然靈光了。
“我們談談。”萬華走進來,帶上門,“這個事情,我們倆之間說清楚,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了。”
趙文新看著他,慢慢地坐下。
“怎麽發現的?”
“是個巧合。昨天你跟我說我們代銷了遊戲,但是我覺得僅僅代銷的收入不可能支持我們進行技術研發,所以我晚上打算過來看下帳本。不過很巧的是,我發現了保險箱,而且順利地打開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在洗錢啊!”萬華激動地抖了抖文件袋,但又不得壓低聲音,壓抑著的情緒讓萬華漲紅了臉。
氣氛劍拔弩張,卻又慢慢冷了下來。趙文新也從之前的慌亂中冷靜回來。他思考著,要怎麽跟萬華解釋這件事情。
“是的,是我做的。你看到了帳本,那我也不隱瞞了。”趙文新直起身體,“做的不算久,規模也不大,不過利潤的確很厚。公司拉不到新的融資,我們缺錢。”
“所以你就去洗錢?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所以呢?我洗錢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公司繼續下去,為了你這邊技術的研發麽?你看看外面坐著的十幾個人,他們都要吃飯,公司生存不下去,他們就沒工資。公司沒錢,你之前的研發全部都報廢了!”
“我們可以想其他辦法,再不行,我們可以從頭再來一遍。但是你現在的行為會害死我們所有人的!”
“你從來沒有出去融資過,你知道要錢的苦嗎?”趙文新突然感到一股心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他趕緊把這種感覺壓回去,“我吃了多少閉門羹,被多少人嘲笑,好不容易才拉到了一家,卻不願意繼續給錢了。”
“半年前,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沒錢,公司就垮了!”
“創業失敗的人不是沒有,我們可以從頭再來。”
“你以為我們就一定還能東山再起嗎?你看看周圍,多少人在做技術創業。萬華啊,時代不同了,市場上不是只有我們了,一個時代留給個人的機遇也許只有那麽兩年,過了,我們就再也起不來了!”趙文新突然有一種恨意,恨萬華怎麽還是那麽天真,又有一些羨慕,羨慕他能夠專注於自己喜歡的技術。趙文新想,自己真正愛的也是技術,只是現在他不得不去做很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查到,我們都會進去!你的家人怎麽辦,我的家人怎麽辦?”
“這個你放心,我會見好就收。我做事一向縝密,沒這麽容易被抓。”
“你還打算做到什麽時候?”
“這個你不用管,我自己有數。”
“這麽說,你還沒打算收手是吧!”萬華實在抑製不住內心的怒火,“現在就停下,融資的事情我們再想辦法。現在帳上的錢還能支撐一段時間,我這邊會盡快有產出。”
趙文新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帳本我先替你保留著。我可以沒日沒夜地去做研發,你只要收手,這件事就當過去了。”萬華拿起文件袋,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之後的日子,趙文新似乎收斂了很多,他帶著萬華的成果跑了好多家投資機構,
也得到了一些積極的回應。萬華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就算不合法也當不知道吧,後面合法合規就行了。可一個偶然的機會,窗戶紙還是被捅破了。 萬華的新項目成功完成的全部開發及測試工作,也解決了試運行過程中暴露的所有問題。他很興奮,從工作室出來直奔趙文新的辦公室。站在門外,萬華從門上的毛玻璃隱約看到了王博學正在和趙文新竊竊私語。隱約中,趙文新拿出了什麽,還很焦慮地在辦公室裡踱步,對著那東西指指點點。
萬華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決定衝動一把,直接打開門,看看他們在搞什麽名堂。
趙文新和王博學對突如其來的闖入弄得措手不及。進門前,萬華還不斷進行著自我安慰,王博學分管銷售,和趙文新討論也是正常。但是看著王博學手足無措的樣子,他立刻明白了。
他讓王博學先出去,轉頭質問道:“我以為你已經金盆洗手了,沒想到你屢教不改!”他搶過趙文新手上的帳本,狠狠摔在地上,“你非把大家弄進去不可了是吧!”
“你太理想主義了吧,你覺得像我們這樣賣賣遊戲點卡,代銷幾款遊戲就能賺大錢了?你自己不經營,你覺得賺錢很簡單?”趙文新冷冷一笑,“沒有錢,你研究個屁。”
“我們不是一起去跑過風投了嗎,幾筆錢也進來了,眼前的難關咬咬牙不就過了。我的項目就在剛剛已經全部測通過了,我這半年來沒日沒夜地是為了什麽,你難道不清楚嗎?”
“你以為風投這麽好糊弄,說給錢就給的這麽爽快?他們承諾的錢和實際到帳的錢根本是天壤之別。你的項目,如果市場認可,能賺錢,我就不用再搞這種違法亂紀的勾當了。”
“你敢說,你的項目投入市場就能立刻有效果,就能讓企業起死回生了?”
萬華沉默了一下:“我的確沒有信心說一定能讓企業立刻有收益,但是,這個項目是未來的趨勢,一定能夠有效果,這只是時間問題。”
“又是時間,如果這個時間我能撐得過去,我還需要做這種事嗎?現在的情況是,我們等不起,不做這些,我們早就破產回去打工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的項目無法立即見效,你還要繼續做。”
“你覺得呢?”
萬華搖搖頭:“趙文新,你已經無藥可救了。洗錢是重罪,現在收手可能還能減輕點處罰。萬一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一輩子都得毀了。”
“你想去舉報我?看來你打算害死我。”
“如果你不做,怎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既然我敢做,那就要做大做出結果,不然我根本就不會開始。做了,又畏畏縮縮,那還不如不做。”
“你還真是無藥可救了。”萬華拿著帳本想要離開。
趙文新衝上去想搶走帳本,帳本卻被萬華死死地抱在懷裡。趙文新看著萬華憤怒的背影,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
“趙總,我讓小沈幫我留意了一下萬華。”幾天后,王博學在趙文新辦公室,向他匯報萬華的情況。從洗錢開始,王博學就在裡面充當著重要幫手,整個公司的資金操作只有趙文新和王博學知道。他和趙文新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也不想去吃牢飯。在這個千鈞一發之際,只能緊緊地抱團在一起。
“萬總最近心不在焉,項目也沒有任何進展。我讓小沈幫忙看看萬總的情況,讓他路過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看萬總在做什麽。好幾次小沈都看見萬總似乎在了解法律方面的情況。”
“上次我讓小沈幫忙去萬總家裡送東西,可能萬總沒想到會有人上門,所以沒啥防備。被小沈看到桌上虛掩著類似帳本的東西。我猜測萬總還是想舉報我們。”
“趙總,要不我們收手吧。”
“博學,公司的銷售狀況你最清楚,我們現在收手就等於死。我對我自己有信心,警察查不到我們,只要萬華不去捅這個簍子。”
“那我們該怎麽辦?”
“現在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什麽?我不想去坐牢。坐牢,這輩子就毀了。”
“如果萬華不去舉報我們,我們還能和萬華做下去,有我一份就有他一份。如果他一意孤行,那就讓他消失吧。”
王博學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沒有必要到這個程度吧。本來洗個錢判幾年就行,殺人不是把事情搞大了。”
趙文新的眼神和刀子一樣:“你自己權衡吧,是要進去坐牢,一輩子被社會嫌棄,還是跟著我混,功成名就。等你變成富豪,誰會在乎你曾經做過什麽。你看看哪個有錢人沒點問題的,但是只要有價值,又有誰去追究。”
“但是如果弄出人命,那就搞大了。”
“誰讓你自己去弄了。”趙文新用手指點了點腦袋,“用你的大腦想想,偽裝,把殺人偽裝成意外。”
“這。”
“偽裝成車禍,找個人頂罪。”趙文新站起來,走到王博學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既然和我一起洗錢,我們早就在一條船上了,你下不去了。”
當天晚上,王博學一晚上都沒有睡著,他睜著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房屋裡一片漆黑,他並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見了什麽。他的人格仿佛分裂了兩個人,一個人告訴他成大事者要不擇手段,另一個人害怕不已死死拉住他不要走向深淵。
他實在躺不住了,坐起來,抽了根煙。他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一個人晚上坐在冷冷的房子裡,屋裡窮得只有一張床和一個破衣櫃。父母外出打工,家裡只有生病的爺爺照顧,吃了上頓沒下頓。天漸漸亮了,心中的欲望也漸漸佔了上風。
“萬華只要不舉報我們,他就不會死。”王博學想,“我也不想這樣。結果都是你自己選的。”
王博學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張德。張德是他的老鄉,大家從小都窮得光著屁股亂跑。不過,張德越混越爛,到社會上後,也不想工作,就靠著坑蒙拐騙,拆東牆補西牆混吃等死。
就是這樣的人竟然也已經結婚生子。這個消息傳到鄉裡的時候,大家都不敢相信,這麽個混小子也有姑娘願意嫁給他。結婚後的一段日子,張德看上去收斂了不少,也找了份工作,像模像樣過起了早上上工,晚上下工的日子。可是,幾個月後,新鮮勁一過,張德就煩透了這樣的日子,又開始重操舊業。
以前的張德,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借了錢後玩消失,竟給他真騙到不少。不過這次他碰到了硬釘子,放給他高利貸的人黑道背景硬,拿著他的家人逼他還錢,搞得他心煩意亂。
沒有比張德更適合的人了。王博學心裡想。他在心中又暗暗祈禱,希望萬華能夠收手,不要把事情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他的希望還是落空了。沒過多久,趙文新私下找到了他,讓他盡快安排。王博學走投無路,在老家那裡托人問來了張德的聯系方式,找到了張德家。
王博學在門外叫了好幾聲,直到報了姓名,張德才俏俏打開了門。自從高利貸上門討債,張德家晚上就沒敢開過燈,老婆孩子也送回老家了。
“你這也太黑了,開個燈吧。”王博學一進門就撞到了門口的凳子,看樣子本來是用來頂門的。
“千萬別!高利貸盯著我呢!”張德趕緊說。
兩個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坐到了床邊。“你來找我幹啥呢?”張德問。
“高利貸的事情我聽說了。你很缺錢吧。”
“不是廢話麽,我燈都不敢開了,這次我是摸到老虎屁股,碰上硬釘子了。錢我是肯定還不出了,現在想著老婆孩子先弄走,然後逃掉,不然估計手腳都要沒了。”
“我有件事。”王博學剛到嘴邊的話又給咽進去了,“我是有點錢。”
“你想說你幫我還錢,我幫你乾事?”黑暗中,張德的煙味越加濃烈,“說吧,我啥事都能乾。”
王博學驚呆了,他沒想到張德這麽快就能領會到他的意思。
張德感受到了他的吃驚,笑道:“道上混不就這樣嗎,這有啥。花錢消災,正常地很,我德子不也是走投無路了嗎。那句話叫啥‘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我都要完了啥不敢乾。”
說完,他嘿嘿幾聲:“別笑哥們,我德子就知道這句話。”
沉默了一會,王博學鼓足勇氣,從牙縫裡擠出了四個字:“敢殺人嗎?”
氣氛瞬間比黑暗更黑暗。張德想點根煙,打火機怎麽也按不著, 他想把打火機狠狠扔在地上,但又縮回了手。王博學拿出打火機,張德湊過去點燃了香煙。
“從來沒做過。我以為就聚眾打個架,搶個東西,你給整到殺人上了。”
“我也是走投無路。”
“你要殺的那個人害你了?”
“沒有,他不算壞人,只是我不得不做。”
“我懂了,礙著你的路了吧。你小子從小就想出人頭地。”
王博學沒說話。
過了一會。
“不會虧待他家人的,以後我們有的,他家人都會有,他爸媽我們也會管。”王博學的話是真心的。恐怕這份愧疚和恐懼要伴隨自己一輩子了。
“你也想想你自己的處境,你沒錢,你老婆孩子都要倒霉,你爸媽恐怕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我幫你還掉所有的錢,你老婆兒子我不會虧待的。讓他們大富大貴太招人眼了,至少吃飯生活不會出問題。”
“殺人,被抓到就是死。”
“偽裝成意外就可以了。交通事故,判不了多少年。”
“啥意思?”
“你有摩托車之類的嗎?”
“你是說騎著摩托車,然後瞅著這個人撞過去,然後把他撞死。我就隻算交通事故,不算殺人。”
“就這意思,你到時候喝點酒,撞到人也別逃,警察說啥你就認,交通事故判不了幾年。賠償的事情,你全給了,後面你老婆孩子的生活我會幫著安排。”
“讓我想想。”
王博學走的時候,一片烏雲正好遮住了月光。
媽媽,我變成了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