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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荊軻》第二百三十章 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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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趙高,這是荊軻脫腦而出的決定。

 趙高雖不是秦帝國在瞬間崩毀的唯一原因,但確是最主要的一個原因。

 殺了他,是扭轉帝國命運最可行易得、也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不光是為了延續秦的壽命,荊軻更是在為自己和家人打算。

 要是真的讓歷史失誤重新上演,天下紛爭四起,再陷混亂,鹹陽也必將毀於戰火,自己和家人難免被牽累進去,而那些頂多就是二十年以後的事。

 掐指一算,若真到了那時,自己五十歲,靈兒快要五十歲,小金剛二十五六,孫子也才幾歲大,萬一因為混亂,一家人顛沛流離而出了什麽意外,他要和靈兒一起看到曾孫成親的願望就實現不了了,這怎麽行呢?

 所以趙高必須死。

 此時的趙高目測只有二十多歲,瘦削,小眼,白淨,唇色很紅,像塗了口脂的姑娘,嘴邊一圈淡淡的胡印也證明了他並不是傳聞中的閹人。

 而紅唇和胡印組合在一起,還真是詭異的搭配。

 他雙手平端著長木匣趨步走來,輕巧地放落到嬴政面前,打開蓋子,姿態無比恭敬順從、低眉順目。目前只是個用心侍主的小卒史,看著乖巧討喜,很難與二十年後那個為了一己私利而夥同李斯胡亥謀篡皇位、把持朝堂、指鹿為馬、直接導致秦朝覆滅的大奸人聯系起來。

 要殺就得這個時候殺,趁著還嫩。

 嬴政見荊軻一直盯著趙高,眼神裡有種莫名的異樣,竟似是露出幾分冷光殺意,便直接問道:“荊卿為何這樣看他,是認識麽?”

 荊軻與趙高同時一愣,他當即搖了搖頭:“不認識,只是覺得這位卒史……”

 怎麽編呢?說他很白嗎?有點奇怪……

 荊軻便道:“……氣質不同於其他侍吏,所以多看了兩眼,還請王上勿怪。”

 趙高當然不認得荊軻,也不知他為什麽會在意自己,只是衝他欠身一笑,接著退到嬴政身後便換了副面孔,端著下巴,垂目輕瞥,瞧著冷漠又高傲,顯然是對荊軻剛剛無端帶著敵意的眼神感到莫名其妙和不滿。

 嬴政沒太在意,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也不大去關注他倆眼神之間飛刀來往的細枝末節,而是點點頭順口讚了句:“此人名叫趙高,熟稔大秦律法,還寫得一手好字,氣質自然要比尋常侍吏突出,好了,旁的不多說……”

 他把無刃劍從木匣中取出,握著收腰處單手遞給荊軻:“找你來是看劍的,看吧。”

 荊軻:……

 他“……”著雙手接過劍,心裡頓生一股懷念,分離七年的無刃劍,一直被嬴政小心翼翼地存放在墊了襯布的木匣裡。

 不像其他金屬劍那樣需要擦油、磨刃甚至是喂血來保養,無刃劍只要不著風雨地收好,就能上百年如一日地做一根安靜的隕石棍子,也不會上鏽。

 荊軻再次摸到它崎嶇凹凸的奇怪劍身,烏黑光亮,隱隱泛著血色紅光,那種巨大的吸引力又襲了上來,從指間開始蔓延,一種振奮人心的舒爽順著手臂窸窸窣窣往身上轉移,逐漸包裹全身,像是有微弱的電流通過,刺激,通暢,恰到好處。

 他微顫著深吸一口,把觸碰過無刃劍的空氣深吸入肺,再徐徐吐出,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竟微紅了眼眶。

 嬴政對他用什麽樣的眼神看趙高不在意,卻敏感地察覺到他這細微的表情,這會兒默默無聲地觀察,暗自生出半毫的羨慕,自己與無刃劍就沒有這樣能引起身體變化的共鳴。

 他看過這劍無數次了,心中毫無波瀾,還覺得一次比一次醜。

 作為愛劍懂劍的人,嬴政深信使劍之人與所執之劍定然有著一種無形的連接。

 人是劍的心靈,劍是人的延伸。

 嬴政在揮舞自己的王劍時,舞至興處,時常會體驗到人劍合一的感覺。

 從劍看人,每一聲劍嘯,每一抹劍光,都是人的意識在通過劍而展現出來的具象表達。

 他是什麽樣的人,是急是緩,是靜是動,是稚嫩還是老練,是狡詐還是正直,全都藏在一招一式中。

 而荊軻只是摸到無刃劍就能有這般不禁流露的感觸、甚至眼中噙淚……

 這真是他的劍。嬴政這麽想。

 荊軻可沒想這麽多,他也許就是好久沒見這醜東西了,想它而已。

 他一直把自己與無刃劍的這種奇妙共鳴看成是:隕石的磁場。

 有了這種磁場,哪怕身體上的舒適只是心理上的一廂情願,那也能給人帶來舒暢和愉悅、振奮心情。

 嬴政到現在都沒見到荊軻口中的無刃劍法,這次來也是想讓他給自己展示,不過要先讓他“看”劍。

 “你能看到什麽?”嬴政問。

 一般人提起無刃劍,說到有關那些流傳千年的“天機”傳聞,都會覺得這劍裡藏了東西,要麽是有字,要麽是有可以打開的機關,還有人說它是開啟黃帝寶藏的鑰匙,只要找到那寶藏,用無刃劍開啟,就能獲得天下,成為天下的王。

 神乎其神地瞎扯淡。

 人們哪知道這些都是歐冶子和一代代傳人們的大忽悠,如今被荊軻繼承了過來,開啟他的神棍、不,預言之路。

 “王上想問什麽?”他反問。

 嬴政朝旁擺了下手,趙高當即欠身告退,帶走了整個二樓的卒史和侍者。

 很快,這裡就只剩下兩人。

 嬴政直到聽見一樓的大門被合上的聲音,又過了三兩息的時間,才慢聲道:“寡人跟你說的話,不許對外透露半個字,不然不只是你在鹹陽的家人,在濮陽的家人、朋友、生意,甚至蒙毅和呂萌的性命也全會受你牽累,你可知否?”

 荊軻既然來了,就早已做好這樣的打算。

 當初是為救薊城呂院的一百多條命才不得已賣身給嬴政,自他說出那些話的開始,就已經想到了會有今天與他的這番對話。

 “荊軻明白。”他說。

 “好,”嬴政很快進入正題,“昌平君此人,你可知道?”

 “大秦右相,楚人熊啟。”

 “沒錯,他而今年歲已高,寡人在猶豫是否要送他回楚國頤養天年,無刃劍上怎麽說?”

 瞧瞧這問法,他還真把無刃劍當成算命工具了……

 荊軻是知道的,什麽頤養天年?他這是要對楚國下手了,想罷了熊啟的相位。

 嬴政問得很隱晦,可進可退,看來他對自己還有提防。

 這也難免,第一次算命都抱著試試的心態,並不會將真實情況和盤托出。

 那荊軻就直說了:“昌平君是當今楚王的異母兄長,王上若是讓他歸楚,無異於放虎歸山,他必會起兵反秦。”

 “當真?”

 這句話說到嬴政的心坎裡,從近段時間熊啟在朝堂上魂不守舍的表現來看,他就是擔心這位右相心裡有鬼。

 如果向大臣詢問意見,他們難免帶有個人情感,或袒護、或抨擊,無法讓嬴政做出準確的判斷,派出去的耳目又沒有實質的發現,此時需要一個人來鞏固自己的想法。

 荊軻繼續說:“昌平君是當今楚王的異母兄長,身上流著楚國王族血脈,他若歸楚,一定反秦。”

 “還有什麽?”嬴政追問。

 荊軻一本正經,對著窗光細細查看無刃劍上的氣孔和紋路,邊看邊道:“秦國到時與楚開戰,攻進壽郢楚王宮俘虜楚王負芻,而昌平君和楚將項燕帶兵在淮南抵禦,項燕……會擁立昌平君為新的楚王。”

 嬴政:“竟會如此?”

 “是。”

 “然後呢?”

 “就算他做了楚王,也還是會戰敗身亡,楚國照樣滅亡。”

 “那如果寡人不放他回楚呢?”

 這是個超綱問題,荊軻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按照邏輯推演的方向猜測總該是保險的。

 “不放昌平君回楚,自然也就沒有他被項燕擁立為王一事,秦國滅楚會少走許多彎路,速度也會加快許多。”

 “這就是你通過無刃劍得知的?”嬴政眯眼看向無刃劍,“寡人怎麽不太信呢?”

 荊軻面不改色,卻在心裡打了個突,手心往膝上悄悄蹭了一下,蹭乾微微泛出的汗,不變嚴正之色,說道:“王上大可試試,放昌平君回鄉,看看他會怎麽做。”

 ““但那樣的話,”嬴政立刻想到,“很可能會徒增不必要的損耗。”

 “是這樣的。”

 嬴政稍歎了口氣:“寡人再想想,你先舞劍,無刃劍法,使來看看。”

 荊軻也松了口氣:“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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