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的時候，師傅說他有一天沒有來上班。

　　在微信上問他怎麽了，他也不回。於是，師傅就對他說，你如果想休息一天就休息一下吧，你現在洗頭還一般，還要多洗一段時間，明天記得按時來上班。他們偶爾會看見曉用坐在店裡發呆，過來人明眼一看就知道心有所思。

　　再往後，他的那個小師兄身體出了一點狀況。像是一直在鬧肚子，沒有食欲，也不怎麽消化，更何況那個小胖的肚子本來就有點鼓鼓的，這麽一來，就像是快要炸裂的氣球一樣。曉用說第一眼看到那個小胖的時候就感覺像個萌萌，留著個短的小飛機頭，一對濃眉像兩隻蠶蛹一樣趴在臉上，圓圓的眼睛，肉肉的臉龐，還戴了個錐子形的長耳釘，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憨厚模樣，加諸身體肥嘟嘟的，像隻小恐龍一樣。他好像是才從職高裡面出來不久，那時候大概也19左右了吧，他的父母就讓他跟著這個表姐夫學個手藝。對嘛，職高，反正就那樣嘛，很多人都是進去玩玩兒，把年齡混大一點，真正用心去學習那些職業技術的人的確是少之又少。

　　他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嗲裡嗲氣的，跟個小娘兒們似的溫柔得不得了，那個師傅就在笑他像個娘娘腔一樣，那師娘也在跟著說一點男娃兒的樣子都沒有。沒有被社會熔爐的火焰燒過，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老是扭著曉用，曉用，曉用地叫著跟他打鬧。由於師傅家人滿為患，所以他在理發店對面租了一個樓房頂層的屋子，這個縣城下面的小鎮就不比外面了，而且那是一間只是有著一些基本生活設施，都沒刮白沒怎麽裝修過的房間，主人家也閑置著，所以房租就比較便宜，半個年頭下來也就千把塊錢。他中途的時候還在夏天中過一次暑，打電話沒人接，跑上去開門兒沒得應，還是找房東要的鑰匙把大門開了來，結果他那臥室門又緊閉，敲著沒反應，於是師傅就爬上了那堵隔牆上去叫他，愣是叫了半天都叫不醒，還翻進去，才把他送到醫院及時處理。這家夥，差點就鬧嗝屁嘞，哎呀，這親戚把自家孩子給送了來，能不操點兒心嘛?這萬一要有個三長兩短，還說你照顧不周，你怎麽給人交待呢嘛。

　　中間貌似還出了一次城，去往了另一個近處的City，被以前的職高同學那麽一叫，就火急火燎地裝上風火輪兒溜了去，也不打聲招呼，還是他半天不來上班才問了知道，他那是在先斬後奏呀。還說起他以前在父母身邊，經常拿著做工廠財務的父親的錢去請他的那些好哥們兒胡吃海喝，飯桌完了那鐵定是少不了KTV。這回這肚子就鬧得更大了，還做了手術，那媽媽護犢情深，還讓他休養一番，索性年前的幾個月就沒讓他來上班了。當他再來到店裡的時候，裹著一身厚厚的軍大衣，頭髮也長了很多，胡須都瑣碎得清晰可見了，加諸當時那一臉蒼白無血色的慘樣兒，就跟見了一撿垃圾的似的，引得眾人轟堂大笑。

　　事實上，他的那個同學師姐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狀況，也整得年關休養，讓他們後來忙不過來。對，那時候在店裡，曉用就隱隱地感覺到他們像是有一點責怪意味，像是人家故意在逃避旺季似的。而在和她閑聊的過程中似乎也能感覺到她對師傅這方也有隱隱的針對性，像是人無完人，你絕對不可能事事讓他們滿意。就包括後面回來的第一位師姐，不僅是這裡，就包括她男朋友跟著學汽修的地兒，關於這方，那方，總是偶爾會相互指責。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表現得和藹可親，

但私下裡就會你嫌我嫌。對，這就是普遍存在的人類社會本質，人記壞往往比記好記得更多更重，表面上看似友好，實則暗地裡總存有嫌隙。無論是朋友，還是同事，又或者親戚，都很難逃過這個定律。更別說後來那個小師兄翻了年索性就不去那裡了，在廣東找了一家理發店，給曉用發照片的時候都還在說，你看看這裡，比他那裡大多了，好多了吧。曉用說他也不知道那個小師兄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像是在那裡呆得久了，也隱約產生了一種厭惡，像是被他的表姐夫給約束著了，又或者老是在侃他，這麽久也沒學會很多東西。對，這就又要講到另一個說法了，在親戚家做事，任何事物都像是有著兩面性，而這種事情不歡而散的概率往往就大了些，親戚嫌你做得不夠好，而你又在嫌棄親戚沒有善待你。所有曾經在這裡待過的人都像是在背叛一樣，一個接一個地遠去，其實中間還有人，他們就提起過。　　曉用認識那個人，是以前中學另一個班的，後來上高中了就和他原來的兄弟團的一些玩到了一塊兒，那個人長得白白淨淨的，留著一頭長發，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反正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清秀，就是許多女孩子喜歡的那種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帥哥的類型。在此後與那幾個兄弟偶爾聚餐的時候都在間斷地聽起他們在提，那幾個人最初都在一起，上班也不安心上，老是跑來跑去的，上著班了吧又不按時休息，老愛跑去網吧打遊戲，經常搞遲到。後來可能分散了，然後有的人去安心學技術，開始變得沉穩起來，有的人去跟著表哥做事了，似乎也開始安定了下來。而對於他，後來又見過一次，他把頭髮鏟青剪短了，看起來精神一些了，但是那張清秀的臉龐依然會給人一種小白臉的感覺，就像是無法經受大風大浪一樣，隱隱有一種矯情的感覺。他和一個搞電腦維修的人一起出來了，那人想要轉行，對，轉行，很多人都在前赴後繼，成功了的吧也就算是順利完成了轉型，但不成功的就可能又要回到原點，甚至不知何去何從。我並不是在說轉行不好，是，當一個人感覺到停滯不前又或者看不到前景的時候的確是需要做出新的抉擇，但就從他們的旅途來看，表面上像是在不斷尋求曾有的交際來獲得契機，但實際上更像是在一路遊玩，走馬觀花，心猿意馬。也無從知道他們的旅途究竟在何處停下腳步，反正曉用當時就覺得，他這個人本來就不大靠譜了，他都能感覺到他倆比起他來更不靠譜。

　　而且，曉用之後再去看那個小師兄扣扣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雖然一直在線，但他就像是沒有存在了一樣，沒了動態，更無從去窺探他的生活痕跡。其實很多人都變成了這個樣子，伴隨著他們的逐年成長，圈子的劃分，所有人都在縮小自己的圈子，開始篩選，選擇屏蔽，或者刪除，空間裡的動態越來越少，甚至有的人都不想去把生活的瑣碎，點滴再去分享了。

　　無論是以前在湖南師傅那裡，還是這時在小鎮上，他發現了一個現象，那就是夫妻理發店兒好像都普遍存在著感情問題，夫妻總是不斷地在鬧矛盾，吵吵鬧鬧，分分合合，而這個問題最終都指向了金錢和婆媳關系。第一天去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有個女兒就在指著他說，媽媽，這個哥哥是誰呀?他為什麽在我們這裡吃飯?這是新來幫我們做事的哥哥，快叫曉用哥哥。那個女兒長得跟師娘很像，腦門兒有點寬大，大氣之相，旺夫旺財。第二天他就被叫去師傅家吃飯了，好像是在給師傅的母親過生。曉用又看了另外兩個小姑娘，一個還很小，一個像是在上小學了的樣子。曉用坐在沙發上，表現得很拘謹，不時在抽煙。她中途像是瞥了曉用好幾次。“來，哥哥吃水果。”曉用這才望了去，她看起來有點瘦弱，皮膚也有點黝黑，感覺像是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曉用當時就很奇怪，一般來說，陌生人來了家裡，普通的小女孩兒都會表現得比較拘束，不會主動搭話。而跟前的她似乎讓人眼前一亮，顯得有禮又溫柔善良，真是一個惹人愛的好小女孩兒。她像是在曉用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意味，所以才會跟他搭話。奇怪的不止這一點，她像是跟師傅他們兩個人都不大像，沒有像二女兒一樣有著師娘的寬大額頭，又或者是像那個最小的女兒一樣繼承了師傅的睡眼。或許是折中遺傳，但那副樣子真的是看不出來跟他們有一絲相像之處。對，她不是師娘生的，他是師傅跟前妻的女兒，應該是繼承了她媽媽的相貌。但是在我(現在曉用人稱)印象之中，我在上中學的時候我就看見師娘那時候就在這裡了，就打初二好了，算起來是六年前的事了，而那時師傅也二十二左右，這個小女孩看起來也有個九，十歲了，所以事情還要再往前推移個三年的樣子，也就是說師傅很早，十九歲左右就結頭婚了。出身在這樣的家庭，難免境地會有點尷尬，向著她的只有婆婆和父親，而她似乎一直也是在跟著婆婆身邊，師娘好像都不怎麽待見她，雖然說有時也會給她買衣服，但更多的時候像是在因為兩個小女兒的磕磕碰碰在隱隱指責是她的古怪。一個那麽小的姑娘，本來就因為家庭重組而感到不安，哪裡來那些個空穴來風的怪異。一想到這裡就不敢去想之後的事情，日後若是伴隨著半老的婆婆離去，她就會失去一個最親密的人，而師娘是否又會對她的態度有所緩和，那兩個小女兒長大知道了家庭原委又會不會孤立她。甚至有一次還無意間知道了她的媽媽在這個鎮上，當她偷偷去和女兒相會的時候，師娘的恨意或許會更強，我在養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小的那個女兒就跟一男孩兒似的，像是很多的父母都會更寵愛最小的那個孩子，很潑，經常哭著喊著，要什麽就得有什麽的樣子。我無從去細數他們鬧過了多少次矛盾，反正我和小師兄在店裡的時候，師娘就不用怎麽洗頭了，我當然無所謂，能給我更多的洗頭的機會我自然求之不得。但她好像也因此變得有些慵懶，一直愛抱著手機看快手，刷抖音，隔三差五地買衣服，各種各樣的東西。以前上學見她的時候就有點微胖，好像之後就一直保持這樣了，那時候看的話，亂著個頭，可能會覺得有點懶散，邋遢，不過現在看來像是會打扮多了。是的，人們扮美的程度只會隨著潮流發展的趨勢而越來越可觀。她這個人平時也大大咧咧的，笑起來也挺開朗的。一言不發保持冷戰，就在店裡破口大罵，或者跑回娘家消氣，反正不是因為師傅，就是因為師傅的母親。師傅就在說她能不能節製一點，不要三五兩天就在買買買，而她似乎無法理智下來，根本聽不進去，有的只是對師傅的指責，我為什麽嫁給了你這個不中用的男人?說真的，我作為一個局外之人，無從去調解，也無法明確誰是誰非，好像兩個人都有道理的樣子。從師傅的角度出發，家裡三個女兒，這個理發店確實不能帶來太壯觀的收入，經濟比較緊張，勉強能過得去。而從師娘的角度去看，雖然說都老大不小了，還有著這些不理智的消費衝動，但那的確是女人的需求。而且他們的姨婆也有提起過，說師娘以前清瘦的時候的確更漂亮，有很多人在追求，其中就包括一些隱形的富人。她大可有個富貴之姻，卻偏偏對師傅的死纏爛打妥協了，選擇了眼前這個有些矮小，已經結過婚，還有了個女兒，甚至有個腳還有點跛疾的男人。她有時也在調侃，說她願意嫁給師傅，師傅能娶到她這樣不嫌棄他的人就偷著樂吧。對，其實她如果嫁給了富人，或許那個男人並不會像師傅這樣對她好，甚至還會被冷落，遭受變故，要做富人的女人，還真是得有幾把刷子的，不光是身材美貌，還要一些優雅大方的氣質，甚至出眾的才華才能讓那種人保持得住新鮮感，不會覺得厭倦。所以，我對女性婚嫁的看法就是， 如果你愛的人同你兩情相悅，那自然是最好，如果沒有感覺，那就選擇一個愛你的人。她說了那樣的話，其實師傅也只會覺得愧疚，人上了年紀最擔心的兩件事就是掙不著錢，虧待父母妻兒和害怕父母生病老去，他無法去過份地指摘，就只能盡力地寬慰和挽留。夫妻店最容易出現的問題就是把教育子女和做生意擱在了一塊兒，裡面孩子在吃飯，外面夫妻在吵架，無論是一些熟客，還是親戚三四，都在勸說，這種環境就真的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孩子的心性。而師傅的母親呢，也總是一直在沁沁，沁沁地叫著兒媳婦兒，她鬧矛盾時也顯得很凝重，不安。

　　師傅他那個人人情味兒挺重，即便是以前在駕照學車的師傅，他像是完事兒之後仍然在以禮相待，像是有著那種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觀念的人。有一次師娘下午就一聲不響地跑回娘家了，晚上收拾的時候就讓那個二女兒自己回去，也讓曉用回去了。曉用就捎著她過去，我不知道當時曉用是不是同情心泛濫了，但他在明白人們之間總是存在嫌隙的時候，他這個人似乎就開始變得有點現實，開始變味了，那個時候，他的腦子裡甚至還會閃過一絲利用的意味，賺一波好感可以更好地享受資源，對，聽起來很卑劣，但這就是兩全其美的好作為。

　　那天他拿起放在櫃台上的鑰匙就跑到後面去上廁所了，之後就一直不來了。他就那樣偷偷摸摸，悄悄咪咪地走了，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對，他又開始古怪了起來，又開始玩起了消失……

　　 啊，這個怪人真是令人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