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件事發生後，無論是舅媽，還是爺爺奶奶，都在說起曉用來，說他這樣做不仁義，都快要年關了，他就直接甩手走了。

　　對，從人們正常的道德觀去看，這件事就像是曉用不負責任。他之後回去了就在不斷地找人剪頭髮，這樣來看的話，他當時像是帶著一種目的去學的，像是就是為了去學洗頭。在這個小鎮上，理發店幾乎都是在靠洗頭作為主要輸出，不得不說，在這裡學洗頭按摩的確很有用。而且他的那種目的性很強，開始他不去上班的時候可能洗頭還徒有其表，但後來他感覺到夠用了，感覺目的已經達到了，就開始欺師叛祖了。舅媽還說過殺豬的時候也讓曉用提了一塊兒去，再加上中途提過的一些事情的話，按照曉用不同於正常人的腦回路去想，他一定會是這樣想，你們鬧矛盾的時候我尚且在，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在分憂，也送過二女兒回家，還提肉獻了一波殷勤，雖然這些對於你們來說算不上什麽大的回報，甚至理所應當，細微到你們無從對比，你們有所付出，我也有所回報，我不管兩者能不能相對等，但那個時候的我就是開始變得自私了，我無從再去顧及到道德人倫，我有所求，至少還是有所報，我能夠做到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對，那時候他像是有一點急於求成的味道了，開始在算計，開始在節省時間，規避一些不必要的浪費，開始有點現實意味了。其實在我看來也無可厚非，畢竟這個社會大多時候都是相互利用的關系，他有自己的私心打算，所以就不能一盡人情，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就算他的師傅因此而大失所望，暗自銜恨，甚至都不再去考慮他的回報，他都覺得無所謂了，大不了日後不再見面。他這個人權衡別人對他的好壞就是根據兩者的強度而定的，而且壞佔主要因素，無論是誰多誰少，只要惡意的感覺很強烈了，他就會直接往壞的方面定性，他的那種敏感體質就決定了他是一個記壞不記好的人。我不知道這件事是否讓他的師傅發生了觀念變化，他不再去輕易地相信一個人，面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見識到了曉用這種深藏心機，難以看透的人後，像是見慣了人心，他會不會不再像以前那樣熱忱，也開始對徒弟有所保留了起來。但就舅媽和曉用的一些描述來看，師傅並沒有對他有過惡意，而他也應該會記得他們的好，只是這樣的事發生後就沒必要再照面了，更何況他是不會在自己境地窘迫的時候再去寒暄的。就像他對他的中學班主任一樣，那個名句像是被傳開了一樣，就算他想自立牌坊，但他已經成了一個爛婊子，這樣做只會自取其辱，很多人都像是因為聽到了那個名句開始覺得他水性楊花，不堪入目。那句話的確是讓他困擾了很久，盡管如此，但那人就像是特殊的個體，可以用好壞量比去衡量，只能說他深情錯付，給了一個沒有信仰的人。

　　曉用在上高中後，有一次他們又和萊恩坐在了一起吃飯。他就說了一句這樣的話，老萊恩，還是經常在班上把我當作反面教材去教育下學弟學妹們昂。嘿，什麽反面教材，多好的一個娃，你現在都會說笑了啊。對，他們這樣簡短的對話就顯得無比深邃了，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首先，曉用這樣去說，像是仍然有點對那個名句心有責怪的意味，而且那個時候他就像是有點明白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作為了，這兩者也算是那句話的細微意味吧，但其實還有一個最主要的意味，反面教材，對，

他的確像是在真誠地希望萊恩以此去教育後輩，只是萊恩可能無從了解到他沒有信仰的層次，所以就沒有捕捉到這個信息。而萊恩的話呢，聽起來他像是一直都愛說人好不言人壞，就包括以前的學生家長問起來也是那樣，他的話聽起來就像是隻捕捉到了曉用的第二個意味，因為很多造事之人是不會能真切地感受到當事人的境地的，他甚至都無從想到那句話能給曉用帶來長久的困擾。以曉用對萊恩的了解，他鐵定是不知道被拿去當反面示例多少回了，那也行吧，反正就是換一種說法帶來教育意味。這兩個人就很有趣了，彼此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就笑裡藏刀，暗自較量，也不撕破臉皮，畢竟都是曾經深愛過的人嘛，哈哈。　　但是自從萊恩發生了政治風氣不正的事件後，他們的關系就變得更加尷尬了。對，政治風氣不正，這是爺爺用他們陳年的含蓄說法來給曉用描述的。萊恩這個人短小精悍，行事利練，作為一個中學教師，就聞名四方，的確是難以一見。曉用最開始知曉這件事是在上高中坐船回家時碰著葉子，葉子跟他說的，當時就感覺來了一道晴天霹靂，難以置信。然後事情就慢慢地散開了，你知道的，在鄉下這種地方，輿論事件比曹操趕來的速度都要快上百倍，無論是在渡河，還是走在街上，就在村裡，好像總能不經意就聽到人們的風言風語。乃至在學校的時候，都還有以前中學的低年級生認得曉用，在背後指著說，這是萊恩禽獸班上的人。或者高中班上的人知曉了，就開始調侃，還覺得很有趣的樣子。要麽就是村裡的人見著了來追問，像是要一探究竟的樣子。對，那種感覺就像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有一種連坐的味道。甚至在網吧上網，以前一些調皮搗蛋的飛機見著了也跑過來，說著活該，罪有應得的樣子，像是在為他們那時所遭受的棍棒感到義憤填膺，一雪前恥，無比痛快。反正班上的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像是自己不檢點，所以鑄下了大錯。他那時候的確是不怎麽正經，經常講一些葷段子，生理兩性之事，性與愛之間的關系，諸如此類的東西，不過我當時倒是覺得其中的教育意味更多，而這似乎也成了眾人坐實他罪證的根據。反正當時人們的議論紛紜，有驚奇詫異的，有惋惜不值的，也有不足為奇的，好像人都有可能存在著陰暗面，也會因此而沉淪的樣子。當時的受害者被分成了不同的對象，事件也有著不同的說法和各種版本。他遭受了牢獄之災，之後又被假釋了出來，人們都像是在說他的關系廣闊，私擲一金，但受害者的父親仍然強烈控訴，各種各樣的說法。

　　在那期間，曉用見過他兩次。第一次是在那年過年的時候，他們一群人走在一起，曉用那時也還是那種遊離在人群邊緣的狀態，當眾人結成一堆的時候，他就走在旁邊。他老遠就看見了萊恩一家在說說笑笑，一副和氣洋洋的景象。萊恩的兒子是學計算機的，他在那方面的天賦好像從中學就開始在展現了，以前還是個大學生的時候，就被萊恩叫來班裡做了個勵志演講，他和萊恩長得很像，但笑起來有一股羞澀意味，而不是萊恩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對，看著這種景象，我(曉用人述)當時就很疑惑，有著這樣相親相愛的一家子，萊恩真的會一時衝動而昏了頭嗎?萊恩像是看見我們這群人了，也看見我了，只是瞥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我沒有上前去跟他打招呼，發生了這樣的事，雙方就都會很尷尬。曾經的學生再看見他如何去審視他，他們視而不見，就連打招呼甚至都是一種尷尬，就算那種招呼看起來就像是一絲信任，也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顯得不大像樣。最奇怪的就是，當我問起他們有沒有看見的時候，他們都說沒有看見。那是一個很長的過程，從在街道上方出現，就像是在海面上遠遠地望見了冒出的船帆，再到漸漸靠近，擦肩而過，那麽長的時間，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口耳交接，視線一直凝聚在他們那團人彼此的身上的原因，還是什麽緣故，他們竟然就是沒有看見。如果換作是他們看見了，那他們又會選擇怎麽做?

　　當我再次看到萊恩的時候，是在渡河等船，我站在碼頭上面的土坡之上，我回頭一看，就又看見了他搭著個摩的出現在了馬路後面，你說這巧不巧?初一不見十五見，抬頭不見低頭見，躲得了和尚躲不過廟，不是冤家不聚頭，我當時對於這種奇異的巧合就要這樣反覆去形容。我就蹲了下去，他站在下面偶爾四下張望，我不知道那些站在下面的人認不認識他，但他的知名度肯定是有人認識的，鐵定有人在旁邊或者背後去拍打身邊的人，示意其朝那邊望。對，我又感覺到了，他的確是又瞥了我一眼，又看見了，又轉過去了。這次我很想試著去跟他打個招呼，但我仍然沒有，那時候我輟學了，還在遊玩。我無法想象他問起我來，我不知道如何去回答，所以我又再次回避了。不說那個名句同我輟學之間是否存在關聯，單就輟學本身而言，我的確像是被預言說中了一樣，這是不爭的事實。此後，就再也沒看到過他了，有人說他去另一個中學任教過一段時間，但這個事幾乎整個市區下面都有所耳聞，所以即便他換了一個地方，也會有那些流言蜚語在空氣裡彌漫。當我再次經過那個服裝店時，門戶緊閉，卷簾門和招牌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我再也記不起那時和奶奶去那裡買褲子一眼就認出了我的那個師娘的模樣。再經過那個三岔路口時，抬頭去望三樓的窗戶，也沒了一個男人笑嘻嘻地對下面點頭，有的只是窗戶被死死鎖住的沉寂感。我最開始在刻意地從他的眼裡消失，而他之後也徹底地從我的眼裡消失了。生命中的很多人，都像是彼此的過客，當你再想起他的時候，他已經消失不見蹤影。關於他犯事兒的說法也有很多，甚至理發店的師傅都在提，他說他知道這個人，但是他沒有來他這裡剪過頭髮，也無從見過他，但是從許多人的口碑裡可以知道他是一個聲名不錯的人，而且他的那件事也好像是因為觸怒了某個混社會的人，所以要想方設法懲戒他。雖然這樣的說法讓我覺得不大可信，他本來那些關系就都不錯，又何來觸怒之說。不，人與人之間總有可能有翻臉的地步，又或者他的強勢氣焰那個人根本就不屑一顧，甚至覺得他徒有其表，浪得虛名，我只能這樣去想。那件事至今都像是一個迷霧籠罩的謎團，無從去公安局知曉事件本質，也更難從人們的諸多說法中挑出一個蓋棺定論，但對於我而言，我像是一直以來都不相信他能有那種作為。

　　曉用離開了鎮上的理發店，那時還在街上遊走。有一天夜裡和一個發小去了一個漢堡店裡買點吃的，結果又碰上了一個經常在那裡洗頭的女漢子，對，她一看見曉用的身影就識別出來了，她偏側著個頭對身邊的俊俏青年喃喃細語，那種死死盯住的眼神，和微微晃動的頭部動作，儼然就像是在站起來對著他指指點點，破口大罵，在把子彈上膛，朝著他的胸口射去，這是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對，其實我也比較討厭那些動不動就愛站在上帝視角去評判別人的那種人，真是令人感到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