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黯然道:“方才我已乘這瘋子和天蠶教主說話時,將那半截迷香拋了出去,我算準一定可以將它拋入火裡的,誰知……”
何鐵姑嘶聲道:“難道你竟沒有拋準?”
九兒歎道:“不錯,只因那時我實在太緊張了,用力往外拋時,手上忽然扭了筋。”
何鐵姑道:“你將那半截香拋到什麽地方去了?”
九兒道:“你看見天蠶教主面前那截好像銀簪般的東西了麽?那就是迷香。”
只見桑木空此刻歪著頭俯臥在地上,已好像死了似的,他面前果然有半截銀色的線香,距離火堆至少還差三四尺。
何鐵姑恨恨道:“你這死丫頭,你自己既然不行,為什麽不將它交給別人呢?為什麽要自己逞能?你這雙手簡直比人家的腳還笨,真不如割下來算了。”
這次九兒居然乖乖地挨罵,也不還嘴。
小龍卻柔聲道:“你若將那半截迷香交給我,我只怕連一尺都拋不出去。”
九兒垂頭道:“何鐵姑罵得實在不錯,我實在是自己想逞能,只因我想讓你驚喜驚喜,讓你知道我也很能乾的,誰知……”
何鐵姑大罵道:“誰知你實在是個呆子,是個白癡,不但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你一心想在小龍面前逞能,你以為他會喜歡你麽?他只不過拿你當子侄而已,何況他漂亮的情人多
得很,又怎會喜歡你這種黃毛丫頭。”
九兒身上又發起抖來,顫聲道:“你……你老不修,老……”
突然間,只聽一人嘶聲慘呼道:“我的手……我的手……”
自從那二師兄倒下去,天蠶教的六個弟子全部不聲不響地站在一旁角落裡,連大氣都不敢喘。
此刻忽有一人慘呼著狂奔而去,高舉著雙手,閃動的火光中,只見他一雙手已變得又黑又腫。
桑二郎卻還是發了瘋似的在那馬腹中掏著,連頭都沒有回,小龍卻瞧了九兒一眼,歎道:“這又是你?”
九兒咬著嘴唇道:“誰叫他在我身上亂動的,這是他自己找死。”
何鐵姑眼睛又亮了,道:“這人在你身上擰了幾把,一雙手就變成這樣子了麽?”
九兒道:“嗯。”
何鐵姑臉上堆滿了笑容,道:“好姑娘,你若有法子能叫桑二郎在你身上擰幾把,咱們豈不都有救了。”
九兒沉著臉沒有說話。
小龍沉聲道:“生死有命,咱們就算死了,也不能讓這瘋子動她一根手指。”
九兒垂下了頭,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胡姥姥眼珠一轉,吃吃笑道:“他若是一定要動,你也沒法子的。”
小龍道:“他若敢動,我就告訴他淚兒身上有毒。”
何鐵姑怔了怔,道:“你真的寧可死?”
小龍淡淡道:“與其受辱而生,何如不屈而死。”
何鐵姑呆了半晌,苦笑道:“桑二郎是瘋子,小龍卻是白癡,我竟遇見這麽樣兩個人,真不知是倒了什麽窮霉。”
突聽桑二郎歡呼一聲,道:“在這裡,在這裡,我找著了。”
大家又不禁奇怪,也不知這瘋子在馬腹中找著了什麽,只有小龍瞥見他手裡似乎多了個發亮的小珠。
那黑衣弟子已仆地跪倒,哀呼道:“我的手……大師兄,求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
桑二郎目光閃動,道:“你的手中了毒?”
那弟子以頭頓地,道:“小弟一向對大師兄忠心耿耿,只求大師兄……”
桑二郎怒道:“你以為這是我下的毒?”
那弟子伏地道:“小弟該死,大師兄開恩。”
桑二郎獰笑道:“自己中了毒,卻連下毒的人是誰都不知道,這種人留在世上,豈非替本教丟人現眼……”
那弟子面色如土,顫聲道:“大師兄你……”
話未說出,桑二郎已用那柄剖馬腹的刀,剖開了他的肚子,鮮血像箭一般飆了出來,飆在桑二郎身上。
桑二郎卻連抹也不抹,眼也不眨,大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你多等一個時辰?”
這話自然是向九兒說的,九兒忍不住道:“你在這匹馬肚子裡找到了什麽?”
桑二郎道:“就是此物。”
他攤開手掌,九兒才瞧見他手裡有個以銀子打成的小圓球。
朱淚兒皺眉道:“這是什麽玩意兒?”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瞧著。”
他以兩根手指捏住這銀球一轉,銀球忽然裂成兩半,滾出粒蠟丸,拍開蠟丸,裡面有條白絹。
白絹上寫滿了字,原來竟是封書信。
桑二郎大笑道:“現在你可懂了麽?”
九兒淡淡道:“只為了送一封信,就費了這麽大的事,我看真有些劃不來。”
她話裡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心裡卻也不禁暗暗驚異。
寫信的這人生怕傳信的泄漏機密,竟將信件藏在他們乘騎的馬腹中,除了收信的人外,還有誰能猜得到,誰能找得出。
他不但犧牲這匹馬來做傳信的工具,而且顯然早已和桑二郎約定,要將騎馬來的那人殺了滅口。
這人為了傳一封書信,竟不惜犧牲一人一馬兩條命,他行事之謹慎,手段之毒辣,實是天下少有。
九兒眼睛瞪著那白絹書信,一心隻想瞧瞧上面寫著些什麽秘密,寫信的這人究竟是誰。
何鐵姑的眼睛卻一直在瞬也不瞬地瞪著那半截迷香,一心只希望這半截香會忽然滾到火裡去。
只可惜這山洞中連一點風也沒有。
何鐵姑也知道自己這簡直是在做夢。
桑二郎將這封信翻來覆去,瞧了幾遍,滿面俱是得意之色,看一遍,笑一遍,朱淚兒真恨不得將這封信從他手裡搶過來。
突聽桑二郎道:“你可想看看這封信麽?”
九兒又驚又喜,卻淡淡道:“看不看都沒什麽關系。”
桑二郎獰笑道:“我讓你看這封信,只因我知道你一定會為我保守秘密,天下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將信在九兒面前展開,只見上面寫著——
桑教主閣下:此函到達左右之時,必然亦為閣下榮登大位之期,以閣下之絕豔驚才,發揚貴教實指顧間事,愚不僅為貴教幸,亦為天下武林同道幸。
前此相商之事,絕無問題,愚可全力保證,下屆黃池之會,愚必退讓賢者,奉貴教為主盟。
閣下既執牛耳,則武當、少林自亦當為閣下之臣屬矣,唯此中尚有細節待商,盼閣下十日內能移駕來此一晤,愚當煮酒而待,專此奉達,謹祝大安。
信的下面沒有具名,隻書著個花押。
桑二郎仰面大笑道:“你瞧見了麽?從此之後,我天蠶教不但要和少林、武當爭一日之短長,而且還要他們臣服在我的足下。”
小龍看完了這封信,已是全身戰栗,忍不住嗄聲問道:“這封信是誰寫的?”
桑二郎道:“除了當今天下九大門派還有誰有資格寫這樣的信。。”
小龍長歎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九兒目光閃動,道:“難怪你一看這封信連骨頭都酥了,原來是九大門派之中有人密謀想要獨霸江湖。”
桑二郎洋洋得意道:“江山代有才人出,隻爭來早與來遲。這個江湖屬於我桑二郎的時代就要來到了。”
九兒道:“不錯,除了九大門派之外,別人就算這樣說,你也不會相信。”
桑二郎道:“正是如此。”
九兒道:“他既然稱你為教主,想必你們是早已約好的,只要你能殺了桑木空,他就捧你當武林盟主,你若殺不了桑木空,反而被他殺了,他也不會知道這封信會在馬肚子裡,自然也永遠不會知道這秘密。”
桑二郎道:“這正是他們做事的精細之處。”
九兒兒道:“正因為你早已和他有了密約,所以他才讓你在李渡鎮上隨便窺探銀花娘的行蹤,所以你才能毫不費力地就將銀花娘救了回來。”
桑二郎大笑道:“不錯,你現在總算想明白了。”
九兒冷笑道:“但你就真相信了清虛道長的話麽?他為什麽要讓你當武林盟主?”
桑二郎獰笑道:“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我隻問你,你是喜歡被天蠶咬死,還是喜歡被金刀分屍?”
九兒忽然一笑,道:“我喜歡被瘋狗咬死。”
桑二郎大笑道:“這種死法倒也不錯,只可惜這裡沒有瘋狗。”
九兒道:“誰說這裡沒有瘋狗,我面前不就正站著一條麽?”
桑二郎臉都氣白了,瞬即狂笑道:“好,罵得好,我若不讓你們將本教三大刑都一一嘗遍再死,就算我對不起你。”他狂笑著轉過身,去取那天蠶銀匣。
九兒雖覺毛骨怵然,但到了此時此刻,反正她也無路可走了,正想索性破口大罵,罵個痛快。
誰知就在這時,突聽何鐵姑悄聲道:“閉住氣,莫開口。”
朱淚兒一怔,再去瞧那半截銀香時,竟已瞧不見了。
她又驚又喜,實在想不出這半截迷香是怎麽會到火裡去的,忍不住想問,何鐵姑不等她問,已搶著道:“桑木空還沒有死,還在喘氣。”
她見到桑二郎回過頭,立刻停住了嘴,但九兒這時已知道是桑木空的呼吸將迷香吹得滾入火裡去的。
這時迷香想必已在火中燃燒,九兒興奮得指尖都麻木了,當下立刻閉住呼吸,也閉起眼睛,裝出一副等死的模樣。
只聽桑二郎道:“你想看看天蠶的模樣麽?這實在是天下最美麗之物,你們能看得到,總算是你們的眼福不錯。”
九兒用力咬著嘴唇,像是在拚命忍耐著不說話。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閉著眼睛也沒用的,少時天蠶爬到你身上時,你想不張開眼睛都不行。”
九兒雖已知道自己有救,但想到一條條軟綿綿、濕淋淋的東西在自己身上蠕蠕而動的情況,全身寒毛都一根根站了起來。
桑二郎看到她的神情,更是得意。劍雨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