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人身手矯健，來勢迫急，無一是弱者。

　小龍瞧得清楚，這四人赫然竟是當年追隨在夢天機身邊的鎮八方裘天正，丁少春，丁少冬兄弟和僵屍門的掌門白無疆。

　裘天正當先一步，目光知炬，道:“是小龍嗎?”

　小龍淡淡道:“在下正是小龍，各位是誰，有何見教?”

　八隻惡毒的眼睛，都在瞧他神情的變化，但他卻完全聲色不動，只因他已經過了太多可驚可怖的事。

　世上實在已沒有什麽事能嚇得倒他。

　裘天正哈哈一笑，道:“龍公子初入江湖，便能蒙海神夫人法眼，自然是大有來歷，在下等不揣冒昧，乃是想來請教請教公子的武功的。”

　小龍突然仰天大笑道:“原來海棠夫人昨夜對各位說的話，還是不能令各位相信，原來各位竟要逼我施展本門武功，來瞧瞧我究竟是否那位自動放棄了皇位的小龍！”

　他故意說破他們的來意，裘天正居然也是面不改色，微微笑道:“近來江湖中易容術頗為盛行，公子想必也是知道的。”

　小龍道:“在下是否經過易容，各位難道瞧不出麽?”

　裘天正含笑道:“易容之術，千變萬化，在下等正是因為瞧不出，所以才不能不分外仔細，但公子只要略施武功，在下等立刻告退。”

　小龍目光灼灼，說道:“卻不知那位自動放棄皇位的小人怎會令各位如此不安，一定要追著他不放，非要說我是他呢?”

　裘天正面色果然變了變，厲聲道:“公子賜招之後，就會知道的。”

　語聲中他掌中槍已平刺而出，劍法老練，四平八穩，一招“龍抬頭”，竟真的是裘天正賴以成名的槍法。

　但小龍卻又怎能將本身武功露出，他自身的武功加上西門無恨的傳承招招式式，俱都與眾不同。

　他只要使出一招，別人立刻就可瞧破他的來歷。

　突聽“嗆”的一聲龍吟，王雨樓一槍方刺出，竟被擊歪，以他的功力，竟覺得手腕有些發麻。

　只見一個白衣如雪的美麗少女，手持兩柄精鋼短劍，攔在小龍面前，面上帶著種飄忽的微笑道:“他是個好人，你們可不許欺負他。”

　裘天正變色道:“姑娘是什麽人?為何要替他出頭?”

　舒雅笑道:“我師父很會殺人，我師兄師姐也很會殺人，我雖然不會殺人，但也不能眼瞧著別人欺負我的朋友。”

　她一面說話，掌中兩柄短劍已旋舞而起。

　她身法雖是那麽輕柔而婀娜，但劍法卻是出奇的快捷而毒辣，小龍實也未想到這善良的女子竟有如此毒辣的劍法。

　她幾句話說完，已刺出七七四十九劍，雙劍連晃，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丁少春，丁少冬縱是劍法名家，也不禁瞧得變了顏色。

　舒雅已收住劍勢，笑道:“別人都說我學的這劍法很毒辣，你們說呢?”

　裘天正咯咯乾笑道:“好！好劍法！”

　舒雅道:“我這劍法雖毒辣，但卻不是用來對付人的，只要不用來殺人，劍法毒辣些也沒關系，你們說是麽?”

　裘天正瞧了她半晌，又瞧了瞧小龍，突然一言不發，轉頭而去，別的人自然也都跟著走了。

　舒雅將兩柄短劍又藏了起來，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似的，瞧著小龍癡癡一笑，道:“咱們也走吧。”

　小龍歎道:“你要我保護你，誰知卻反要你來保護我了！我一向真是小看了你，竟不知你有這麽高明的劍法。”

　舒雅眨著眼睛，笑道:“你也說我的劍法好嗎?凡是見過我使用這套劍法的人都說我的劍法好，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套劍法究竟好在什麽地方。”

　小龍這一趟出來本來是別有目的的，所以才特意隱去了本來的面目，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江湖上居然有很多人在找自己。

　一個已經過了去的皇帝還有什麽地方值得別人去找?

　人生之中所有的旅途都是寂寞的。

　江湖本就是一條寂寞之路。

　每一個踏上江湖路的人，又怎麽會知道自己的下一站會是什麽地方?

　人生之中往往有很多意想不到。

　小龍怎麽也沒有想到，舒雅居然偷偷的跟著自己跑了出來。

　這個女孩的腦筋似乎有點問題，經常會迷迷糊糊的說一些顛三倒四的話。但是他的性格卻十分可愛，開朗活潑，沒有一刻閑著的時候。總是喜歡幫小龍做這些那些的事情。

　小龍不讓她做，她就嘟著嘴生氣，他們的小小爭執，卻不知引來路人們多少羨慕，多少妒嫉。

　到了晚上，這嘰喳個不停的舒雅，總算睡下了，小龍卻輾轉不能成眠，披衣而起，悄悄走了出去。

　這是城外的小小客棧，月色下照著山坡下的小小池塘，池墉裡有繁星點點，夜風中有蟲鳴蛙語。

　許多日子以來，小龍第一次覺得心情寧靜了些，也第一次能欣賞這夜的神秘與美麗。

　他信步踏月而行，靜靜的領略著月色的迷蒙，荷葉的芬香……突然，兩道惡毒的劍光，向他咽喉直刺了過去。

　他再也未想到如此美麗的夜色中，竟也隱藏著殺機，大驚下就地一滾，堪堪避過了這兩柄冷劍。

　四個勁裝蒙面的黑衣人，已自暗影中掠出，一言不發，四道比毒蛇還毒，比閃電還快的劍光已交擊而下。

　小龍身形不停，自劍網中閃了出去，劍光“嗤嗤”不絕，他身上衣衫已被劃得片片飛舞！

　黑衣人顯然並不想一劍致命，只是逼他施展武功。

　劍光，始終毒蛇般糾纏著他，他不但衣裳被劃破，身上也被劃破了三四道血口，但卻仍是不敢還手。

　他越不還手，黑衣人的疑心越大。

　突有一人笑道:“無論是真為假，殺了吧。”

　另一人道:“不錯，寧可錯殺一萬，也不能放走一個。”

　小龍雖然明知這些人是誰，卻故意大聲:“你們若要我出手，為何不敢露出本來面目，我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怎能與你們這種藏頭露尾的鼠輩動手。”

　那黑衣人冷聲道:“你不動手，就死。”

　“死”字出口，四柄劍再不留情，急刺而出！這次小龍若再不還手，就真的就要斃命於劍下了！

　就在這時，一條淡紅色的煙霧，似有質，似無質，似慢實快，隨風飄了過來，卷入了劍網。

　黑衣人隻覺掌中劍勢竟一緩，劍鋒竟似被這煙霧膠住，小龍已乘他們劍勢緩間竄了出去。

　但聞一人曼聲低喝著道:“花非花，霧非霧，斷人腸後無覺處，隻留暗香一度……”

　歌聲方起，黑衣人目中已露出驚恐之色，四人不約而同縱身而起，向黑暗中竄了過去，去得比來時還快。

　小龍躬身道:“可是海神夫人前來相救?”

　黑暗中毫無應聲。

　小龍抬起頭來，眼前卻已多了條人影，微顰著的雙眉，蒼白的面容，以及那雙充滿憂鬱的眼睛。

　來的竟非海神夫人，而是芳華姑娘。

　小龍隻覺一顆心立被收緊了起來，道:“原來是姑娘，多謝。”

　芳華姑娘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你為何要叫小龍?”

　小龍怔了怔呐呐道:“這……只怕……”

　芳華姑娘道:“你最好改個名字，這是個不祥的名字，無論誰若叫這名字，就要惹來不幸，甚至死，我雖然奉了夫人之命，最多也不過只能救你這一次而已。”

　小龍默然半晌，苦笑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原因麽?”

　芳華姑娘嗄聲道:“不錯！還有別的原因。”

　她突然扭轉身，走了幾步，接著道:“他既已不願意再見我，我不願聽得有人再叫做這名字。”

　小龍道:“但是我……”

　芳華姑娘冷冷道:“你也不配叫這名字。”

　小龍怔在那裡，目送著她身影消失，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他眼瞧著心上的人對他如此冷漠，本該傷心。

　但她對他如此冷漠，卻又正表示她對小龍的多情，他又該歡喜，這無情還是有情，他竟不知該如何區處。

　一時之間，他心中忽憂忽喜，正也不知是甜是苦?

　星漸稀，月更冷，天邊已有曙意。

　小龍仍在癡癡的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晨霧終於自樹葉間升起，突然有個人踉蹌的向他走了過來，這人身材瘦小，須發皆白，面上帶著詭秘的笑容，小龍不竟覺得他有些面熟，卻又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

　只見他手裡拿著幅圖畫，突然舉到小龍面前，笑道:“你瞧瞧，可瞧得出我畫的是什麽?”

　圖畫上一片混沌，似山非山，似雲非雲，仔細看來，倒有幾分像是倒翻了的一孟水墨。

　小龍搖頭道:“瞧不出。”

　那老人道:“我畫的就是你眼前的山，你真的瞧不出?”

　小龍瞧了瞧晨霧間的雲山，再瞧瞧老人手中的圖畫，竟居然覺得有些相似了，不禁失笑道:“現在瞧出來了。”

　那老人突然瘋狂般大笑了起來。

　小龍見他笑得手舞足蹈，眉目俱動，雖然似是開心已極，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瘋狂之意，忍不住道:“你笑什麽?”

　那老人拍手笑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小龍又忍不住問道:“你什麽成功了?”

　那老人道:“我的畫成功了，我終於得著了畫中的神髓。”

　小龍瞧著那一片混沌，苦笑道:“這樣的畫，也能算是得著畫中神髓麽?”

　那老人道:“明明是山，我畫來卻可令它不似山，我畫來明明不似山，但卻叫你仔細一看後，又似山了，這只因我雖未畫出山的形態，卻已畫出山的神髓。”

　小龍想了想，喃喃道:“這畫中的神髓，只怕是很少有人看得懂的。”

　那老人拍手道:“別人正是看不懂的，但只要畫的是山，這畫便在我眼中是山，心中也是山，我看得懂而別人看不懂，豈非更是妙極，妙極。”

　他拍手大笑而去，小龍卻仍在癡癡的想著。

　“……明明是山，我畫來卻可令它不似山……我雖未畫出山的形態，卻已畫出了山的神髓。”

　他耳旁似又響起磨劍老人蒼老的語聲:“拘於形式的劍法，無論多麽的精妙，劍法的神髓，乃是在於有意而無形，脫出有限的形式之外，進入無邊無極的混沌世界，也就是返璞而歸真，你若能參透這其中的奧妙，學劍便已有成了。”

　俞佩玉反反覆覆，仔細咀嚼著這幾句話中的滋味，突覺如有醍糊灌頂:心中頓時光明。

　他折下根樹枝， 以枝為劍，飄飄一劍刺了出去。

　他心裡全心全意，都在想著一招“天地無邊”，但劍刺出時卻絕不依照“天地無邊”的劍勢。

　這一劍明明是一招“天地無邊”，但他刺出後卻完全不似，這一劍明明不似“天地無邊”，但天地無邊中的精髓，卻已盡在其中，兩人交手，能窺出對方劍勢中的破綻，所克制對方劍勢之變化者則勝，但這一劍有意而無形，卻叫對方如何捉摸?如何擊破?如何閃避！

　他的憲法本不是來自於任何人，但是後來受其西門無恨的影響實在是太大，所以每在出手之時，多多少少都會有西門無恨劍法的影子在裡面。

　後來雖然在雪嶺之上領悟了凌無畏留下的劍意，但畢竟也只不過是一個雛形而已。

　他雖然能夠憑借自己領悟出的建議，凝聚出虛幻之劍，但他所凝聚出的虛幻之劍，充其量是一種華而不實的東西，在真正的大家眼中還是不值得一提的，否則上一次也不會重傷在裘天正等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