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州衛嘛，畢竟是荊國公王光興盤踞經營多年的地方。雖然王光興投降了清廷，但時間尚短，地方上還未被清廷建立穩固的統治。

　　而且，施州地處湘、鄂、川三省交匯處，境內有巫山山脈、武陵山脈、齊躍山脈等組成的山地，地理位置和自然環境，對明軍的生存也是相當有利。

　　但李嶽卻不想停下來，更不想把此地作為根據地經營。

　　可暫時的生存，並不能解決沉重的危機。

　　別忘了，茅麓山的李來亨所部，還在遭到清軍的圍困攻打，最多也只能堅持幾個月。

　　所以，李嶽要繼續打擊清軍守衛空虛的地盤。一來可以擴充實力，二來可以造成影響，吸引茅麓山的清軍，為李來亨所部贏得時間和機會。

　　幫人就是幫自己，李嶽想得很清楚。如果不是李來亨所部的堅持抗擊，吸引了三省清軍的大兵集結，哪有目前這支部隊發展壯大的機會?

　　就是對日後的發展方向，李嶽也有了自己的計劃。那就是向西入川，利川、忠縣、萬縣、豐都、涪陵……如果可以，他要一直打到重慶城下。

　　向東入湘，進逼宜昌，也是一個選擇，但卻不是最好的。因為茅麓山的清軍離得不遠，趕來支援比較快速。

　　向南則不加考慮，那裡是少數民族的土司管轄區，象容美土司，並不利於明軍的發展，倒是地方情勢複雜，很容易發生衝突。

　　至於再回頭向北，渡江攻打大昌、大寧、巫山、夔州等地，李嶽覺得離茅麓山清軍也是太近，也沒有比較象樣的水軍，困難不小，暫時不作考慮。

　　想著想著，李嶽的頭腦迷糊起來，不知何時，在輕微的鼾聲中，他進入了夢鄉。

　　……………

　　夜色籠罩著小村落，那是李嶽李大頭的家鄉，巫山縣的金坪村。

　　村子兩裡外的山林中，驀然閃現出幾個人影。先是遠遠地眺望，又低聲商量了一番，才有兩個人出了山林，小心翼翼地靠近村落。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逃出茅麓山的陳青山和小賈，後面則是同村的幾個民伕。

　　也幸虧李嶽在前邊不斷殺戮清軍，使得沿途的清軍或亡或逃，沒被李嶽碰到的清軍得到逃兵的報信兒，也是縮回營寨，加強戒備。

　　即便如此，陳青山等人也是曉宿夜行，盡可能地挑偏僻無人的小道，歷盡辛苦才逃回了村子。

　　“陳叔，咱們不會被再征伕了吧?”小賈心中忐忑，走向黑乎乎的村落。

　　陳青山心裡沒底，但還開口寬慰道:“官府知道什麽，咱們就說服完役回來的。十多萬的民伕，亂哄哄的，誰能記得那麽清?”

　　小賈心裡稍微安定了些，說道:“要不，咱們回家收拾收拾，逃到更遠的地方去。”

　　陳青山點了點頭，可又歎了口氣，說道:“背井離鄉，哪是那麽容易的。好在，托大頭的福，咱們有了點盤纏。”

　　小賈嘿嘿笑了兩聲，下意識地捏了捏腰間硬硬的東西。李嶽藏了兩次銀子，都被小賈找到了。

　　現在，小賈的身上已經有六十多兩，分成了三包。他和陳青山商量過，決定兩人各留下十幾兩，就算是借的，以後一定要還。

　　而有了這十幾兩銀子，陳青山和小賈對逃難都有了點信心。

　　靠近村頭的大樹，兩個人停下腳步，張望了一會兒，才往村裡摸去。

　　古代的人們都休息得早，特別是這樣的窮困村子，老百姓能省就省，

可舍不得點燈熬油。　　兩個人就著朦朧的月光，走過十字街的大石碾，便看到了關門閉戶的鐵匠鋪。招牌已經掉下來一半，風吹過，晃動著發出響聲。

　　陳青山的喉頭動了一下，既激動又有些擔心，邁步走過去，輕輕拍打著門板。

　　好半晌，裡面亮起了微弱的燈光，踢躂的腳步聲來到門前，一個警惕又害怕的女聲問道:“誰呀?”

　　陳青山一下子松緩下來，老婆還在，沒出事兒，太好了。他的嗓子有些發哽，好容易才發出聲音，“是我，青山。”

　　裡面的人好象也驚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又發出詢問，陳青山再次回答確認。

　　嘩啦，嘩啦，急不可待的抽拉門閂聲響過，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一個頭髮散亂、披著破襖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陳青山閃身而進，又衝著小賈一招手。

　　昏黃的燈光下，陳青山和婆娘四目相對，蘊含著思念擔憂，以及千言萬語。可那時候不時興擁抱親吻，都很保守矜持。再說，還有小賈在呢。

　　“嬸子，村裡還消停吧?”小賈開口問道。

　　婆娘這才緩過神來，抹了抹眼角，說道:“自從你們被強征走，也沒再過兵，村子裡沒再鬧騰。就是沒了男人的那些家，日子過得淒慘。”

　　停頓了一下，婆娘又疑惑不安地問道:“你們，這是服完勞役回來了?”

　　陳青山不想讓婆娘擔心，說道:“嗯，差不多都回來了。”

　　說著，他把身上裝米的搭褳甩了下來，說道:“你熬點粥，我和小賈出去一下，招呼村外的其他人。”

　　婆娘還有些不舍和猶豫，但陳青山已經打開房門，和小賈走了出去。

　　既然村裡沒有兵，那就不用怕什麽了。陳青山和小賈分頭行動，一個去李嶽家，一個去村外山林。

　　……………..

　　夜色深沉，建始城內也陷入了沉寂。

　　重夔鎮總兵程廷俊和幕僚坐在桌案前，還沒有入睡，正在商議最新的軍情。

　　雖然早知道建始已經被敵人攻下，守軍大半被殲。可當他率軍趕到建始安營休息，黃昏時卻跑來了從施州衛城逃出的清兵。

　　帶來的消息自然是噩耗，施州衛城失守，李參將陣亡，軍隊或死或降，只有少數人逃了出來。

　　程廷俊聞聽之後，不禁大驚失色。

　　巫山守軍少，被偷襲攻取有情可原;建始守軍大半是新近歸降，軍心未附，也是被偷襲擊敗，這也說得過去。

　　可施州衛呢，前有河流相阻，後有城池可倚，堂堂正正的列陣而戰，竟然被敵人一鼓而破?

　　程廷俊不得不重新估量敵人的兵力和戰力了，甚至覺得自己所率的五千人馬，未必便如起初所想，能夠輕易獲勝。

　　“敵人的兵力或已超過我軍。”程廷俊計算得還算準確，臉色沉重地說道:“之前的判斷已不能作數，我軍如何行動，可要仔細思慮了。”

　　幕僚看出了程廷俊的猶豫和遲疑，重視敵人，謹慎小心，這沒有什麽錯，但畏敵卻是大忌。

　　思索了一下，幕僚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說道:“大人謹慎對敵，正是名將之道。然對敵之估計，亦無須過高。”

　　哦，程廷俊發出疑惑的聲音，看向幕僚，等著他說出理由。

　　幕僚緩緩說道:“卑職仔細聽過施州衛逃兵的描述，發現敵軍獲勝，卻有幾分詭異，說是僥幸也不為過。”

　　停頓了一下，幕僚繼續說道:“大人可曾記得，那逃兵所說的李參將陣亡、將旗傾倒，以致失去指揮、軍心大亂?”

　　程廷俊輕輕頜首，說道:“此事確實有幾分詭異。李參將的布置還算中規中矩，可未等開戰便陣亡，本將軍想不出是怎麽回事?”

　　幕僚眯了下眼睛，說道:“卑職以為，李參將乃是被歸降的新兵施放暗箭所殺。因此意外，又有新兵嘩變，才遭此敗績。”

　　程廷俊想了想，覺得好象只有這一個可能。歸降的新兵肯定不會被李參將留在身邊，能一舉擊殺李參將的，就只剩下了冷箭偷襲。

　　而且，那些歸降的新兵想必是早有勾結。臨戰時突然發難，開戰時反水嘩變，這才造成了失敗。

　　如此想來，敵人的實力也未必很強。怪隻怪李參將忽略了內部，還要用什麽半渡而擊的計謀， 倒是弄巧成拙，自尋死路。

　　幕僚見程廷俊的臉色有些和緩，知道自己的猜測能被他接受，便繼續說道:“我軍若在此逡巡延誤，敵人可能會轉攻他處，追之不及。不若先向施州衛進發，再看具體情況決定戰守。”

　　程廷俊思索著說道:“敵人帶著大量民伕、家眷，速度不及我軍。若是轉攻他處，我軍銜尾追擊，野戰有利;若是逗留施州衛，我軍可就近監視，待後軍趕到，再發起進攻。”

　　幕僚連連點頭，說道:“敵人兵力或許與我軍相當，甚至超過我軍。可短短時間，不能達到軍心穩固、如臂使指的程度。帶著大批閑雜人員，既走不快，野戰又是拖累。”

　　“若在施州衛闔城自守，與我軍對峙亦不敢輕易行動。待到大昌、大寧等地的後軍趕到，在兵力上我軍佔優，戰而勝之的把握甚大。”

　　程廷俊垂下眼瞼，再次沉思了半晌，才作出了決定，“我軍明日出發，向施州衛逼近;派人傳令後軍，令他們加快行進速度，盡快與我軍會合。”

　　“大人英明。”幕僚拱了拱手，提筆寫著文書命令。

　　固有的思維，既有的判斷，是很難改變的。

　　十三家已經或敗或降，只剩李來亨所部困守茅麓山，即便李嶽橫空出世，掀起了越來越大的影響，程廷俊和幕僚也不認為敵人會有多強的實力。

　　包括李國英也是這樣的判斷，否則，也不會只派出五千人馬前來剿滅。

　　當然，李嶽這個不可思議的因素的存在，也確實令人難以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