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縣衙,早已有先頭部隊收拾了一番。斑斑血跡還隨處可見,但屍體卻已經搬抬乾淨。
程廷俊摘盔卸甲,在中堂上落座休息,等著入城各部前來報告情況。
沒等多長時間,各部便陸續派人前來稟報,城中的情況也進一步明了。武庫、糧倉皆被燒毀,收攏屍體近千……
這些稟報對程廷俊來說,並不出乎意料。但他最想知道的,是敵人的動向,卻一時難以判斷。
“大昌、大寧、夔州等地的守軍,怎地還未通報消息?”程廷俊聽完了匯報,打發走了手下,不禁有些著急。
“我軍出發時,總督大人也是派出信使不久。”幕僚說道:“怕是還要等上一兩天,才會接到通報。”
程廷俊也知道是自己著急,不過是隨口一說,想得到個能安慰自己的答案而已。
而且,著急等來的可能還是噩耗。比如大昌、大寧、夔州等地,又被賊逆攻破。
“大人也莫心急。”幕僚寬慰道:“巫山守軍雖敗,卻不是被全殲。四處逃竄者定會把消息傳出去,大昌等地也必有防備,賊逆想再故伎重施,怕是難了。”
“但願如此。”程廷俊覺得有道理,急迫的心情有所緩解。
除了等待,程廷俊又派出偵騎,在巫山周圍打探消息;向大昌、大寧、夔州等地派出信使,詢問情況。
時間在等待中流逝,程廷俊卻沒想到明軍已經南渡長江,攻取建始後又來到清河,行將攻取又一座城池。
………….
不管清軍是沿河布防,還是縮回城中堅守,李嶽都有信心擊敗敵人,再獲勝利。
如果清軍離河很近,在對岸,或者是在木筏上,都是李嶽的射程;如果闔城自守,那就大軍渡河,攻打城池。
而這兩種情形似乎都沒有出現,多少讓李嶽感到些意外。
“清軍這是要倚城堅守?”郝搖旗隔河遠望,也有些疑惑。
在城下列陣防守,並不是什麽出奇的招術,反倒是很常見。借助於立體防禦,效果還是不錯的。
“既能倚城堅守,又能半渡而擊。”袁宗第眯著眼睛,估測著敵人到河邊的距離,做出了更準確的判斷。
李嶽催馬向前湊了湊,意識一動,手中出現了望遠鏡,舉起來仔細觀察著。
清軍的布防確實有點怪,好象離河邊和城牆距離差不多,等於是橫在中間。似乎是要兩者兼顧,能攻能守。
收回望遠鏡,李嶽開始盤算具體的作戰計劃。
在路上設想的兩種可能都沒出現,意外是意外,卻也不是難以克服的困難。只不過,在別人看來,他的計劃有那麽點冒險而已。
勒馬回轉,李嶽來到了郝搖旗和袁宗第身邊,說道:“清軍似乎有誘我軍渡河的企圖,末將以為可將計就計…….”
聽完李嶽的想法,郝搖旗和袁宗第互視了一眼,既是欽佩李嶽的大膽勇猛,又覺得這樣未免有些冒險輕敵。
“兩百人太少了。”袁宗第搖頭,說道:“至少也要千人才行。”
郝搖旗對此表示讚同,說道:“多扎些木筏而已,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李嶽沉吟了一下,說道:“清軍既要半渡而擊之,就必然要觀察我軍渡河的兵力。少,則繼續等待;多,怕是要發起進攻。所以,末將以為四五百人為最佳。”
渡一條小河而已,還非要整個千舟競渡過大江?
時間算起來還有,但帶著那麽多民伕家眷,
移動速度快不起來,與追擊清軍的差距是越來越小。 如果能爭取時間,也就意味著能多攻下一座城池,或是多打一場勝仗。
而李嶽認為以二三百人先渡過河去,清軍多半不會行動,更不會想到這兩三百人竟會獨自發起進攻。
面對李嶽的堅持,郝搖旗和袁宗第隻好退而求其次,將渡河的先鋒人數定為六百。
“這樣,先鋒營為兩批過江,每批三百人。”袁宗第邊思索邊說道:“第一批渡河後列陣待敵,第二批登岸後,就馬上發動攻擊。”
郝搖旗說道:“某率第二批兵士,作為李將軍後隊,合力進攻如何?”
話說到這份上,李嶽隻好點頭答應。郝搖旗和袁宗第立刻指揮兵士安營扎寨,又去臨近樹林砍伐樹木,捆扎木筏。
對岸的清軍並沒有馬上列陣待敵,只有少量部隊警戒。沒有船隻,敵人還能飛過來不成?
李參將騎在馬上,身後是十幾名隨從,抵近河邊,觀察著對面的情形。
“兵力相當,地利在我。”幕僚的心稍微安定下來,覺得就算不能取勝,也不會失敗,至少會打個平手吧!
李參將沒有說話,眯著眼睛望著對面,好半晌才伸手一指,很是震驚地說道:“那是逆賊首領郝搖旗、袁宗第的旗號?怎麽可能?”
身後眾人這才注意到正在扎建的營寨上,立起了兩杆大旗,正是益國公、靖國公的旗號。
“郝賊、袁賊已被活擒,正關押在巫山縣城啊!”一個將領發出驚咦的聲音,“怎麽會跑到這裡,難道是巫山也出事了?”
“說不定是虛張旗號,郝賊、袁賊根本就不在其中。”有人猜想著,作出自己的判斷。
幕僚沉吟了一下,說道:“大人,卑職以為是虛張旗號。總督大人派人傳令,那時尚在巫山,短短幾日時間,怎會有這般變故?”
李參將用力點頭,心神穩定下來,他也覺得不可能。哼,想嚇老子,想以此使我軍心不穩,真是幼稚的把戲。
“傳令下去,敵人乃是山賊草寇,虛張旗號,蠱惑人心。”李參將沉聲下了定論,“戰時各部須奮勇殺敵,每顆首級賞銀十兩。”
傳令兵領命,縱馬返回傳達命令。
李參將向著對面忙碌的敵人冷然一笑,拔馬而走。
等到李嶽得到消息趕過來,李參將等人已經只能看到小小的背影,倒讓他失去了一次射殺的機會。
嘿,跑得倒快!李嶽有些喪氣,但卻並未馬上離開,而是繼續沿河觀察對面的地形地勢,尋找渡河的最佳地點。
終於,在他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土丘,離岸邊有二三百米的距離。眯起眼睛,伸出大拇指,李嶽用跳眼法估測了距離,不禁暗自點頭。
這個土丘算是個製高點,射界也比較寬闊,且處在河水與清軍隊列之間,射程也比較理想。
很好,就是這裡了。李嶽握緊了拳頭,做出了決斷。
……………..
臨近黃昏,巫山的程廷俊終於得到了比較確切的情報,敵人已經渡江南下了。
情報的來源挺有意思,竟是建始的清兵逃至江邊,遇上了運輸船隻,才過江到了巫山。
估計是這幾個清兵被追得暈頭轉向,沒向南面的施州衛逃竄,倒是繞小路逃向了北邊。
不管怎樣,明軍的動向早晚是要被偵悉到的。這幾個漏網清兵的誤打誤撞,可能只是提前了時間而已。
得到這個情報後,程廷俊和屬下將領都覺得出乎意料。他們還真沒想到敵人竟有船隻,也沒想到敵人的行動方向這般詭異。
其實,對於明軍來說,哪裡都是敵人,都是敵人的佔領區,往哪裡都差不多。
“南下的話——便是施州衛——他們想幹什麽?”看著地圖,程廷俊努力猜測敵人的目的,卻沒想到敵人是隨意流竄、胡亂折騰。
幕僚撚著幾根稀疏的胡子,沉吟著說道:“敵人未能盡殲巫山守軍,想必是擔心逃兵報信,大昌、大寧、夔州等地有防備。而隔江的施州,卻是蒙在鼓裡,正好能故伎重施,再次化裝偷襲。”
程廷俊眨著眼睛,微微頜首,說道:“應該是這樣,而且他們還成功了。建始失守,接下來便是施州衛了。”
“從時間上看,敵人差不多已至施州衛城下。 ”幕僚盤算了一下,說道:“和巫山情形一樣,施州衛駐軍應該能得到消息,早做防備。”
程廷俊想了想,說道:“那便明早渡江,直向施州衛城進發。如果施州衛城的守軍能夠將敵人拖在城下,正好前後夾擊,滅此朝食。”
眾將沒有意見,眼瞅著天黑了,連夜渡江的危險不小,誰也不願意冒險。
待眾將散去,程廷俊捋著胡子想了半晌,對幕僚問道:“要不要命令大寧、大昌、夔州也調兵前來,渡江共擊敵軍?”
幕僚覺得程廷俊有些過於謹慎了,可能是聽到建始失守的描述,認為光憑自己這五千人馬,還不夠絕對把握。
“大人,卑職以為巫山失守是兵力不足,且遭到襲擊,沒有防備。”幕僚想了想,給程廷俊進行分析,“建始之敗同樣是被奇襲,猝不及防。盡管建始的人馬不少,但多為新降官兵,軍心不附,戰力不足。”
程廷俊垂下眼瞼,思索了一會兒,覺得有道理。
最主要的是,他拖延不起。若是任由那支賊寇亂竄,造成了更大的惡劣影響,總督大人的治罪將不可避免。
“大人心存謹慎也是應當。”幕僚見程廷俊未作決定,便補充道:“卑職以為可傳令大寧、大昌、夔州守軍,抽調部隊向建始開進,以為我軍後備。”
程廷俊點了點頭,覺得這才是穩妥之計。有後備軍跟隨,就算是萬一落敗,退下來也有個接應。
“嗯,先生高見,本將這便派人傳令。”程廷俊展顏一笑,對幕僚也用上了尊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