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日土曜日

　　下午。

　　位於滋賀縣大津市大富豪阪井家的莊園，來了不少遠道而來的客人。

　　說是遠道，其實大多數來自距離很近的京都。不過確實有幾個外縣市的客人。

　　伊東和阪井的管家駒田站在會客廳的門口，迎接著他們。

　　會客廳很大，呈長方形。目測至少有50坪。四面的內壁四面其中的一面是帶門的白牆。另外相鄰的兩面是帶格子的玻璃牆壁。朝著庭園山水的一面沒有門，屬於開放式格局。

　　廳的中間是一張莊重的大理石長桌。

　　拚接精密的石板上刻劃著一幅技藝高超的畫卷。此圖是複製中國唐代吳道玄的名作《送子天王圖》。布局嚴謹卻張弛有度，線條心隨意轉而生動傳神。雖然是白描，仍然讓人觀之如著色彩畫。

　　桌子上的植物則是京都元池坊花道家出品的“三種生”。

　　插花以三種花材構成。插著靈活自由，色彩濃淡相宜。散發出一種源於自然，渾若天成的協調之美。

　　桌子周圍有十幾張望著就覺得價值不菲的木椅。

　　廬頂上是一個歐式風格的大吊燈。其華美絢爛，與廳內其他的貴重陳設遙相呼應。

　　這些客人都是伊東約請到的。至於會客廳，則是他向阪井借用的。

　　伊東迎來了一個又一個客人，而駒田負責將他們引領到各自寫有名牌的位置上。每個人面前，都有已經備好的茶點和水。

　　椅子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有十三張椅子，另一部分有五張。京都來的客人大都集中到了多的地方，但是有三張椅子是空的。而外縣市和少量京都來的有五人，所以當然沒有空位。

　　過了一會，主人阪井領著女兒美代子坐在主位。椅子只剩下了兩把。

　　“下午好！對不起！各位賢達，我是伊東浩三。非常冒昧在百忙之中從遠方把大家請到這裡來，真是非常抱歉！在座的大部分來自京都，還有跋山涉水從外縣市來的。舟車勞頓，想來也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敬請諒解！”

　　伊東大幅度鞠躬。

　　“請容我介紹:坐在主位上的就是這個莊園的主人，阪井智和先生。他是高橋康夫先生的嶽父。緊鄰他的，是他的女兒，高橋先生的夫人美代子女士。”

　　阪井淡淡地看了看眾人，點點頭。

　　“高橋先生生前畢業於安京大學，參加過將棋社團。這幾位是他在社團的朋友，依次為鳩山慧悟先生、川村剛介先生、柿塚勝彥先生、雨宮秀洋先生、花村沙織小姐。將棋社曾經有七武士，高橋先生是其中的領袖人物。還有一個叫柳原尚美的小姐，只是她多年前已經作古。這位坐著輪椅的就是川村先生，他因為遭遇了車禍不良於行。所以，沒法坐到椅子上。”

　　伊東說作古的時候，瞟了五人處一眼。

　　剩余的七武士聽了都微微點頭。

　　“這位坐在鳩山先生的女士是他的夫人聖子。”

　　聖子笑了笑，沒有說話。

　　“川村先生空椅子的右邊是高橋先生的京大同窗，佐佐木浩男先生。然後依次為負責高橋先生壽險的保險員熊井榮太郎先生，高橋先生的舊同事，微生物研究所的森川新司先生和前田友美女士。”

　　“剩余的椅子自然是我的位置了！”

　　“另外那五把椅子上，就是來自京都和外縣市的客人。你們也許奇怪，既然還有來自京都的，為什麽沒有坐到這十三張椅子上，

還有他們是什麽人?這些，我會在適當的時候表露他們的身份的！”　　十三張椅子上的人，聽了後詫異地看了看伊東，然後掃了一眼那五張椅子上的人。

　　那五張椅子上，坐著兩個中年男人，一個蒙面紗的女人，還有一對看起來很像夫妻的老年夫婦。

　　這幾個人大家唯一見過的，就是那個蒙面紗的女人了。因為她出現過，是在高橋的告別式上。

　　另外的四個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

　　他們是受了伊東的邀請，到這裡做客。伊東替他們購買了京都-大津的車票，並郵寄到他們的住址。

　　美代子詫異地看了蒙面紗女人一眼。顯然，她也想起了這個女人。

　　這五個人在聽到伊東做自我介紹時，有三個人臉上呈現出不滿的神色，然而卻沒有發言。

　　“之所以大家被我強邀到這裡，是因為我想要揭開一切真相。因為！高橋康夫先生根本不是自殺，而是死於赤裸裸的謀殺！”

　　伊東鄭重地說著。他的話引爆了在場眾人的情緒，喧囂起來。

　　眾人神色各異。高橋已經被警方判定為自殺。現在伊東卻說“真相”，難道高橋死於謀殺?那麽真凶又會是誰呢?

　　阪井一臉陰沉。美代子表情憂傷。

　　鳩山、川村、柿塚、雨宮、花村握緊拳頭;聖子則茫然。熊井驚愕，佐佐木則沉默不語，似是早有預料。

　　森川新司和前田友美面面相覷。

　　蒙面紗的女人卻緩緩低下頭。她的眼角溢出了水光。

　　“我是伊東，本職其實是歷史學和小說作者。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受人之托來調查高橋先生的死因。在這一點上，我要向大家道歉！這件事，我隻對那邊的富岡先生和蒙面紗的那位中山女士坦承過。當然，鳩山先生和森川先生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吧。”

　　富岡輕輕點了點頭。蒙面紗的女人卻不為所動。鳩山看了看將棋社的眾人，無奈地笑了。森川想笑，最後卻沉默下來。

　　“我更應該道歉的，是淺野先生及夫人，還有望月先生。我不僅欺騙了你們，還捏造了一些東西。比如，我偽造姓名叫五味和馬，是新聞記者。我謊稱是高橋先生的忘年交。其實都是假的！為什麽這麽做，是因為我需要調查真相。請看在這一點，稍微原諒。”

　　淺野夫婦啼笑皆非，望月則臉色沉重。

　　“當初我接到了委托調查，是在我準備去四國高松的前夕。委托我的，是我父親健太郎的摯友-東京都警視廳的高崎警視監。”

　　“大家應該知道，我就是個寫小說的。對於案件的調查，根本連業余水平都沒有。但是我被強製調查，還被硬塞了1000萬日元的調查費。我，好可憐！”

　　伊東苦兮兮地講述著，引起了一陣低笑聲。

　　“無論是自願還是被強迫，我只能接受。可惜各位中沒有稅務人員，這1000萬需要課稅嗎?我不知道。”

　　“高橋先生的案件中，有著非常多的謎團。把這些謎團一一解開，最後才能掃去籠罩在上方的重重迷霧。”

　　眾人皆不耐。

　　“第一個謎團就是，是誰委托高崎叔叔讓我調查。也就是說，誰出了這1000萬呢?”

　　伊東看了看全場上的人。

　　“最初我毫無頭緒。這是因為，僅憑猜測是不行的！我曾經以為會是美代子夫人，因為高橋先生的保險金恰巧也是這個數。夫人的娘家阪井氏家境豪富，所以區區1000萬完全不成問題。然而不是，夫人並沒有這麽做。”

　　阪井瞅了瞅伊東，嘴角含笑。美代子則緩緩點頭。

　　“我又以為會是將棋社剩下的五個人。他們都是高橋先生的至交，情誼深厚。要是每人出200萬，那麽不就是這個數了嗎?然而也不可能。因為大家都是工薪族，別說1000萬，就連200萬能不能掏得出還是個疑問。對不起！我沒有輕視諸位的意思，只是在陳述事實。”

　　將棋社五個人面面相覷，然後鳩山站起來替他們回答了。

　　“是的，伊東老師。我們確實拿不出來。也沒有想過做調查。雖然很想為高橋做點什麽，但是限於實力和時間……”

　　“沒有關系。鳩山先生。我完全能明白。請坐下。”

　　“既然二者都不是，我想會不會是支持高橋先生研究項目的出資人。當然，當時我並不知道是哪個會社投入大筆的資金。但是經過調查，出資人和委托調查的是同一個人。這個人，就在大家中間呢！”

　　眾人自然一片驚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一片茫然的樣子。

　　美代子心裡一驚，旋即看向主座上端坐的阪井。

　　“哦，美代子夫人。您猜到了。不錯！就是你的父親阪井先生。”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阪井一直在支持自己的女婿啊！就算高橋死了，他也因為不相信是自殺而委托給伊東調查。

　　“那1000萬的款項，來自阪井先生的私人帳戶。對不起！阪井先生，請恕我的冒犯。”

　　阪井沒有說話，臉上的神情莫測。

　　“父親您為什麽這麽做?也沒有告訴我！”

　　美代子有些困惑，隱約帶著一絲責問。

　　“你那麽悲傷，我即使有懷疑也不想讓您加深難過。所以……”

　　“您一開始就認定康夫是被害嗎?”

　　“那倒不是。只是我覺得警方的調查太草率，僅僅一兩天就結案了。無論怎麽說，你是我珍貴的女兒，康夫是我看重的女婿。說他是自殺，總得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啊！”

　　“啊！是這樣啊。父親。對不起！讓您擔憂了！”

　　“沒有關系。”

　　阪井溫言地道。他隨即看向伊東。

　　“對不起！竟然打斷了你的推論。伊東君，請暢所欲言。不用顧忌我的想法。”

　　“啊！我明白了，阪井先生。”

　　伊東重整旗鼓，繼續說了下去。

　　“第二個謎團是高橋先生的身世。”

　　眾人大惑不解。

　　高橋康夫的身世很簡單啊！但是伊東這麽說，顯然是有內幕的。畢竟在座的都與高橋有著不同的關系。

　　“我接手調查高橋先生的情況，開始獲得一些線索。但這些是支離破碎的東西，缺乏一條連接的主線。但是在和將棋社七武士的交流中，我得知高橋先生的口音有些問題。對吧！雨宮先生。”

　　“啊?我說過什麽?伊東老師。”

　　雨宮覺得莫名其妙，趕緊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們不是一起喝酒閑聊過嗎?”

　　“啊！確實。那次川村學長有事未到。只有您、我、鳩山學長、花村學姐、柿塚學長。”

　　“這次聚會其實非常必要，意義堪稱重大。我獲知了很多東西。所以，好對你們說聲謝謝！”

　　伊東微微鞠躬。

　　“雨宮先生，你應該還記得吧?你說剛入學的時候，進了將棋社。和你一起的還有身為同級生的柳原，對吧！”

　　“是的。”

　　“當時柳原曾經悄悄告訴過你，高橋的京都話雖然標準，卻帶有神戶話的尾韻。這是因為她的母親就是神戶人。所以她才能聽出來。”

　　不等雨宮點頭，伊東隨即道。

　　“在座的應該都是關西人。大家都知道，京都、大阪、神戶一帶的方言，統稱為關西腔。關西腔屬於近畿方言。雖然都是關西腔，仍然因為地區的差異，文化各不相同。京都作為古代的首都，因此現在仍然保留不少古語以及口音。形成獨特的京都口音，叫做“京言葉”或“京都弁”。”

　　“而大阪的方言，叫大阪弁。作為近畿方言中最具代表性的方言，流傳至全國。所以很多像我這樣的東京人，覺得大阪弁就是關西腔。由於大阪弁輔音發音較弱、元音則發音較強;較多使用撥音(ん)等特點。所以我們東京都人一聽大阪腔調，就想發笑。川村先生、花村女士。對不起！我只是想說明大阪弁的特點，不是想借機嘲笑大阪人。”

　　既然伊東如此說，川村和花村只能點點頭。

　　獲得了諒解的伊東很滿意，就接著科普了。

　　“現在我們回來，再再說神戶的方言。神戶弁和大阪弁差異頗大。神戶弁在很多地方，與播磨地方口音相類似。所以熟悉母親操持一口神戶弁的柳原，自然聽出了高橋的京言葉不標準。”

　　眾人恍然大悟。大家雖然都是關西人，還真就沒有研究過這個。

　　“即便如此，當時我也沒有在意。京都雖然屬於關西地方，但是人員來往密集。大家會講點其他方言也很正常。就算我是東京都人，可也在綜藝節目上學過幾句搞笑藝人的關西腔。”

　　“但是後來我去拜訪現場的第一發現人， 淺野龍井夫婦。竟然發現他們也來自神戶。這種巧合，令我萌生了去神戶的想法。對吧！淺野先生。”

　　淺野站了起來。

　　“是啊！曾經的五味記者，現今的伊東先生。你騙得我們好苦啊！但是……”

　　“對不起！您不明白:我為什麽邀請您和夫人前來吧?”

　　“你既然來過電話道抱歉，也算很有誠意了！所以說為什麽?”

　　“不好意思。等會我會說明。請您先坐下來。”

　　淺野隻好坐了下來。

　　“阪井先生，美代子女士。淺野夫婦既是第一發現人，也是他們報的案。”

　　阪井和美代子站了起來，彎下了腰。

　　“淺野先生，夫人。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抱歉！”

　　“啊！”

　　淺野夫婦趕緊惶恐地站起來彎腰鞠躬，一時說不出話來。

　　身為遺族的美代子倒也無所謂，但是人家的父親阪井可是大富豪。他們無論財富和地位，都與阪井相差甚遠。

　　“請都坐下。”

　　待到場面恢復舊觀，伊東繼續開口。

　　“於是我靈機一動，去了神戶。本來我是不太願意去的。你們知道，大震災就是在神戶。我原想去參觀大震災紀念館後，去市役所查高橋先生是否有過在神戶生活的記錄。結果因緣巧合，竟然遇到了高橋先生的高校同學，富岡先生。”

　　富岡趕緊站了起來，微微鞠躬。

　　“說到這，駒田先生。對不起！請你把電視機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