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堂一手打著傘一手牽著韁繩,林秀秀坐在他懷裡,兩個人騎在棗紅馬上,棗紅馬四蹄踏水,啼啼奔馳在這雨蒙蒙的京城街巷裡,後面跟著兩個也騎著馬的,名義上保護實則監視他們的帶刀皇宮禁衛。
“秀秀,從來沒體驗過這感受吧。”
“夫君,慢點······”
“沒事,你都不知道本宮這輩子第一次出宮的時候,累死了多少匹馬。”
“前面那座西洋樓好漂亮。”
“是嗎,那是德意志帝國的大使館,剛建成不久。”
“本宮帶太子妃下馬看看。”
趙玉堂頭也不回的對那兩名禁衛甩下這句話。
他在德意志帝國大使館門口停下馬,先從馬背上跳下去,再伸手將林秀秀抱下馬。
大使館是典型的羅馬古典風格建築,門口六根氣勢磅礴的羅馬柱上掛著德意志德國的紅白黑三色旗,林秀秀站在下面仰望感歎了許久,雨點紛飛,趙玉堂在她背後打著傘。
“我們大夏,有國旗嗎?”
“這個······”趙玉堂深吸一口氣:“沒有。”
“啊。”林秀秀很遺憾的低下頭去:“為什麽德意志帝國能在我們大夏的京城蓋樓。”
“這是大使館,原則上說,我們大夏給他們在京城劃出一塊地蓋房子,他們也會在首都柏林給我們大夏劃出一塊相同大小的地盤蓋房子,但是,現在九千歲掌控的朝廷並沒有爭取這個合理合法且平等的資格。”
“也就是說大夏白白讓出一塊地給他們了?”
“是的。”
“夫君,你當上大夏的皇帝以後,會爭取這個資格嗎?”
趙玉堂握緊了雙拳,沒有說話。
林秀秀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現在的夫君,只是一個掛著太子頭銜的可憐少年,父親和夫君唯一能依仗的北洋艦隊也已經全軍覆沒。
接下來苦日子還不知道何時能看的到頭呢。
在這種情況下,有任何夢想都是很讓人心生挫敗感的。
“夫君對不起,秀秀說錯話了······”
“會的。”趙玉堂在她耳邊輕輕說。
“什麽······”
“本宮說,會的。”
林秀秀驚愕的回頭,只看見趙玉堂微微挑起的嘴角和他投在遠處的目光。
她順著視線看過去,只見其中一根羅馬柱下,一個穿著墨綠色西式軍裝的德意志軍人坐在石質台階上,看他身上佩戴的徽章和氣質,應該不是普通士兵。此時這名軍人正和趙玉堂相視一笑,倒像是認識很久的老友。
“Guten tag, herr admirai.”趙玉堂揮了揮手上的一根香煙,然巴把傘交給林秀秀。
【下午好,將軍。】
“Guten tag, k?nigliche hoheit taz.”那個德意志軍人也揮了揮白手套裡攥著的火柴盒。
【下午好,太子殿下】
“N?chsten mittwoch um 22.15 uhr.”趙玉堂和德意志軍人走向對方。
【下周三晚上二十二點十五分】
“erhalten.”德意志軍人劃了一根火柴,給趙玉堂點了那根香煙。
【收到。】
“你們在說什麽!”兩個禁衛警惕的問到。
由於是目前在大夏地位很高的洋人,這兩個皇宮禁衛並不敢做上面出格的動作。
“本宮最近在學德語,見到有德國人打個招呼借個火抽煙不行嗎?”趙玉堂掃興的摟住林秀秀的蠻腰,把她舉上馬背,叼著煙然後自己跳了上去:“秀秀我們走。”
“夫君居然還會說外語。”
“那當然。”
德語和英語他上輩子熟練的如同中文母語一樣。
一路上,無數肮髒的看不清楚五官的難民伸著手乞討著。
街道兩邊開滿了各種外文廣告牌的店鋪,由於下著雨,行人們都各懷心事行色匆匆的快步走動,到處可見穿著西裝革履的洋人坐著衣衫襤褸的漢人苦力拉的洋車在街巷穿梭,燈火斑斕的京城讓人看得有些眼花繚亂。
短短的三四十年,自從大夏的國門被那不列顛帝國用巨炮轟開,整個大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西方國家成本極低的,由生產線生產出來的輕工業日用品湧入大夏的市場。那些耗時高,耗費人力多的傳承了百年的本土傳統手藝店鋪紛紛倒閉。
洋人用機器織一匹布只需要幾分鍾,不僅質量好還便宜,傳統農民婦女用紡機手織需要大半天的時間,耗費這麽長時間生產的東西不可能能賣得便宜,所以自然競爭不過洋產品。
大夏帝國的一批最年輕的書生感歎過。
這是幾千年未有之巨變!
“夫君,現在大夏是弱國嗎。”沉默許久的林秀秀問道。
“很遺憾的告訴秀秀,是的。”
“為什麽呢,為什麽我們變成了弱國呢。”
自己的妻子像一個好奇寶寶一樣,問了自己一下午的問題,但是一點都沒有不耐煩。
“這個以後慢慢說,我們到啦,我說要帶你來的地方。”
這是一座孤兒院。
孤兒院上掛了副樸素的牌匾——精武門。
太子十四歲恢復自由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騎著馬來到這裡。
此時紫禁城金鑾殿內。
“九千歲,太子帶著太子妃又去了那個精武門孤兒院。”一位東廠的探子抱拳稟報。
“是嗎。”楊忠進深深注視著,然後撫摸著那張龍椅。
外面下著大雨,天色陰沉,顯得大殿內更加黑暗深邃。
偌大的殿內,每說一句話都化為了隆隆的回音。
鎏金盤龍燭台上一團團燭火在搖曳著,隻印出了楊忠進黑色的背影。
“那個孤兒院幾年前在太子還被囚於慈慶宮之時,就開始收容孤兒了,雖然經調查和太子沒有關系,但那孤兒院的少年們都在夜以繼日的習武······”
“現在天下局勢大變,正所謂盛世飲茶,亂世習武。大夏現在全國上下數不清的武館,這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
“你相信那個大字不識一個,軟骨頭狗一樣的太子,憑借著孤兒院的幾個赤手空拳的孩子,能生出什麽但是來嗎?他和這百年來所有傀儡皇帝一樣,沒有一絲骨氣,任憑我等【歷代九千歲】擺布。去孤兒院只不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罷了,他們都一樣是野地裡生長的孤兒,一群烏合之眾沒有討論的必要。”
太子在楊忠進眼裡只是一隻圈養的狗,一台鍾表上一顆不緊要的螺絲罷了,久不久放出去散散心,哪天如果有一點可疑的地方,大不了賜毒再從皇室宗親裡找一個。
“戶部尚書,與那日本帝國的談判進行的如何。”
“日本帝國使節要求賠款三億兩白銀,並割讓福建省台灣島。”
“三億兩······這大敗了保皇派的林清振,本是件大好之事,但賠款居然需要這麽多銀子······前段日子剛賠了那西班牙一億七千萬,現在哪來的三億兩?這樣,問問日本帝國使節,能否把福建割讓出去,以免去那三億兩白銀。”
“九千歲!那可是我們祖宗打下的江山啊······”
“江山?若不是洋人幫朝廷鎮壓那次清君側的叛亂,你我早就屍首分離了,再龐大的天下,再遼闊的江山,我們能有福享受嗎?割地予日本,只是少一個貧困的福建省,割讓香港予不列顛,偌大的大夏版圖不在乎那一抔土地,少了這些不緊要的地方,才換的來我們對大夏的統治啊。若這裡爭主權,那裡克扣賠款銀子,那洋人反過去再扶持一個新朝廷起來推翻我等——失去了皇權,失去了寫史書的權力,那我屍首都會被後世挖出來鞭打三千再挫骨揚灰啊!所以寧贈友邦,不予家奴!”
楊忠進撇了戶部尚書一眼。
戶部尚書聽到這其實也心驚肉跳滿頭大汗,余光又可見金鑾殿黑暗的角落裡一個個帶著血腥味的刀斧手蠢蠢欲動。
“臣萬死!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戶部尚書屁滾尿流的逃出那金鑾殿。
這大夏帝國風風雨雨四百年走到這割地求和的最後一步,朝廷變成了洋人剝削百姓的傀儡,一塊塊千年守下來的國土被當作物品進行權力交易,這國,早已不國了。
精武門內。
如果那東廠再往深處調查,會發現此時坐在皇太子身邊的精武門院長正是收了太子金手鐲的那個宮女,如今她變成了中年婦女。
當年精武門收的全是被楊忠進大興文字獄迫害的書生的兒子,還有各種被父母托付於此的各地難民男孩,經過了幾年的訓練加上雖不豐富但是營養管飽的夥食,當年的一個個面黃肌瘦的男孩現在都長成了精壯的小夥子,一眼望去大概兩百多人。
“恩公的媳婦真好看。”那群小夥子保持一個禮貌的距離圍著趙玉堂和林秀秀。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恩公就是當朝皇太子。
他們真摯淳樸的臉上洋溢著打心底的開心。
林秀秀被這群比自己大的年輕小夥子誇的臉蛋通紅,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好了。
“這段時間有沒有加緊練習?”趙玉堂問道。
“有的,只不過不知拿著一根木頭有何功效。”其中一個小夥子,拿著一根木頭比劃著。粗的那頭夾在腋下,細的那頭用手托著,木頭細的那端用麻繩捆著三塊板磚懸吊在上面,他有模有樣地拿起那根木頭——所有人都看不出來,這根木頭,不,是這所有的木頭都是模仿步槍的形狀雕刻出來的,掛著板磚的那頭就是槍管的位置!
“瞄準,看見細的這頭上面突起的瞄準器了嗎,對準遠處那根柱子貼的春聯上的第二個字,然後單膝下跪,保持這個動作直到堅持不住為止,不要問為什麽,明白了嗎!”
“明白了!”所有小夥子齊聲喊道。
趙玉堂明白,把這槍管負重的操作練熟了,若是有一天拿起真正的步槍,稍加訓練,這裡的每個人都會是出色的槍手。
“夫君,為什麽你喜歡和這些下層百姓在一起打交道。”
兩個人走出了精武門,騎上了馬,準備回宮。
“為何說他們是下層百姓呢。 ”趙玉堂也不火,微笑著問道。
“夫君出身大夏皇族,乃是天之驕子,秀秀也是將相名門出身,而他們只是尋常百姓,甚至是連尋常百姓都不如的無家可歸之人。”
趙玉堂理解林秀秀的想法,這中原王朝自古以來士士農工商階級分的很清楚。無論是婚配還是交友都會考慮對方的門第,這種維持了幾千年大環境下的思想深入每個人的人心是很正常的,即便是上輩子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這種觀念依然有不少人秉持。
“本宮這一堂堂天之驕子,是否活得比他們更有尊嚴呢?”趙玉堂沉吟了一會:“你覺得本宮和他們之間,真的有那種不可逾越的巨大差別嗎?”
林秀秀腦子裡回想起那一張張燦爛的笑容,雖然無家可歸,但那笑容裡的幸福是藏不住的,這種真摯的笑容無論是在尊貴的林府亦或是那紫禁城裡,都是斷然看不到的。
那林府和紫禁城裡。
每個人都仿佛帶著一章面具,笑容裡掩藏著虛偽。
甚至眼神深處那逐利的欲望都能看得出來。
“沒有。”林秀秀猶豫了一會說道。
“是的,沒有。他們也是人,本宮也是人,這個國家,這個朝廷,並不是牢不可破的堡壘,這些只是傳承了千年的制度,我們被這些制度區別成了一類類的人而已,但本質上我們都是一樣的,會哭,會笑,會害怕,會傷感,會愛上一個人······”
“秀秀啊,你覺得本宮如果有一天真的登基,會是好皇帝嗎?”
“會的,夫君一定會是個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