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秀醒來時，從封死的馬車窗戶縫隙可以看到外面照射進來的陽光。

　　從奔馳了一整晚的馬車，和馬車外面密集的馬蹄聲，林秀秀能猜到這是一支護衛森嚴的車隊，此行根本不是去圓明園，由於是夫君安排的馬車，她並不慌張，只是充滿了疑惑。

　　夫君在哪，是不是此時夫君遇到危險了?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打消了她的疑惑。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門被外面的隨從打開時，外面是一座漂亮的歐式莊園。

　　原來不是圓明園啊，夫君為什麽不早說呢?

　　莊園內穿著白紗的東方少女們正在安靜的在寬闊的綠草坪上布置著婚禮會場，白色的迎賓木桌椅整整齊齊的擺放在草坪上，還有花匠在插花，手藝精湛的木匠正在用白色的油漆給婚禮所有木製裝飾上色，一片生機勃勃喜氣洋洋的氛圍。

　　林秀秀走下馬車，幾個侍女馬上捧著放滿鮮花和水果的銀質托盤上前迎接。

　　還有幾個侍女行了西洋女仆禮後拿出了量尺在她身上測量著。

　　這是要定製婚紗嗎?

　　她不知道此處是大夏京畿旁的天津，這座莊園離天津港只有幾百米的距離。

　　後世那艘在日德蘭海戰中傳奇不沉的德意志帝國塞德利茨號戰列艦，已經與昨天深夜鬼魅一般的悄悄駛入了大夏的天津軍港。

　　如果京城那邊皇太子發生意外，那麽這艘傳奇戰列艦就是專門為了她而來的。

　　如果不是，那這艘傳奇戰列艦就是為了一場硬仗而來！

　　“太子殿下，九千歲邀請殿下到金鑾殿，說是處理朝政。”

　　“哦?好。”趙玉堂放下手中的英文版莎士比亞寫的《哈姆雷特》。

　　冬季終於到來，走出慈慶宮，一眼望去是漫天飛雪和被白雪覆蓋的金瓦。

　　趙玉堂坐上了八抬大轎，轎子比平時後面多出了一隊身披重甲的軍士。

　　他仿佛沒看見一般，抬頭望著雪花發呆。

　　秀秀現在怎麽樣了呢?

　　那座莊園是他精心挑選的，不知道秀秀喜不喜歡。

　　跟在趙玉堂身後的太監是楊忠進的心腹，他看著發呆的趙玉堂，內心充滿鄙夷。

　　這個呆子太子。

　　金鑾殿內，楊忠進此時居然身披了大夏龍袍，坐在龍椅下的台階上。

　　這是他第一次，以一個閹人的身份披上龍袍。

　　趙玉堂也仿佛沒看見楊忠進那身龍袍，如同往常一樣，跨入金鑾殿，面無表情的雙膝跪下，高呼九千歲萬福齊安，然後磕下頭去。

　　楊忠進深深望了跪在地上的太子，嘴角勾起狡詐的弧度。

　　他也如同往常一樣，拿出各地的奏折，閱讀了起來。

　　“太子殿下，認為本千歲的處理方法如何。”

　　“九千歲英明。”

　　“太子殿下，這湖南省叛亂，本千歲鎮壓了三萬暴民，有問題嗎?”

　　“沒有，九千歲英明。”

　　“還有這京郊昨夜新軍的調動，東廠向本宮報稱，是殿下的意思，不知那愚笨辦事不利的東廠，有沒有冤枉我們的太子殿下?”楊忠進淡淡說道，同時看著趙玉堂的臉部表情，他期待著太子露出那種計劃被揭穿所露出的恐懼到扭曲的表情。”

　　這帝國上下，到處都暗藏著東廠的人，自然那新軍裡也有。

　　新軍的調動情報早在清晨就被探子送到了耳邊。

　　趙玉堂還是面無表情的答道。

　　“是我調動的。

”　　楊忠進心裡不禁一驚，他甚至在某一瞬間懷疑這呆呆的太子是不是真的被栽贓了。

　　要反的是林清振，而不是太子。

　　但新軍裡傳來的消息，確實是太子派來的人拿著兵符調動了新軍。

　　“哦?太子殿下調動新軍，可是要取本千歲人頭?”

　　“是的。”趙玉堂抬起頭，猛然目光與楊忠進撞擊在一起！

　　楊忠進本是腥風血雨裡掌握帝國權柄的人，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眼神沒有見過，可此刻，那個十幾年來呆滯的太子，仿佛被鬼神附體一般，那表面冷漠呆滯的眼睛此刻猶如突然燃起了藍色的鬼火。

　　楊忠進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眼神。

　　他後背發涼，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不可能，這不可能，一個從不會說話開始就被囚禁的人，一個方才十五歲的兒童，怎麽可能擁有這樣的眼神······

　　但他挺直了腰杆，控制住了咚咚直跳的內心。

　　沒錯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太子殿下，還是太嫩了啊。”

　　“嗯?”趙玉堂站了起來，他此時整個人宛如剛從地獄爬出來，身後幾個東廠的侍衛雖然已經拔出了寒光閃閃的刀，卻控制不住身體一般，沒辦法接近太子。

　　“傳林清振。”

　　滿身是血已經被折磨得不成形的林清振從金鑾殿的陰影裡被拖了出來。

　　“殿下，殿下，老臣，辜負先皇，辜負朝廷······”林清振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鮮血，伸手抱住太子的靴子:“老臣······此日唯有以死謝罪·······”

　　“本千歲用盡了法子折磨他，他也真是忠誠，一個字都沒說。”

　　趙玉堂依然面無表情的望了林清振一眼，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正在盡力擠出微笑。

　　“那新軍只有一萬人，太子殿下可知道?”

　　“知道。”

　　“新軍外圍是駐扎六萬人裝備優良的八國聯軍，這八國聯軍是各國專門排來維護大夏的，內靠京城的一面是本千歲的十萬精兵，只要新軍一動，來去都是死，根本沒有一點掙扎的余地。太子殿下可知道?”

　　“知道。”

　　“那可問太子殿下，拿什麽，取本宮的命?”

　　“殿下，認罪吧，和九千歲大人認罪，求千歲大人原諒。”林清振扭曲的臉龐流出了滾滾的眼淚，他痛苦的哭道:“北洋水師沒了，京城早被洋人佔領，那新軍也沒了······沒有希望了，沒有了啊······”

　　“林老······”

　　“照顧好，照顧好老臣的秀秀啊，老臣全家都被殺盡了，全林家上下幾百口人，如今只剩，秀秀了。”這個渾身破碎的老人居然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朝楊忠進走去:“九千歲大人，求您了，饒了殿下吧，一切都是老臣的錯······”

　　楊忠進冷笑的看著那曾經與自己死磕到底的受天下人尊重的林清振，如今宛如一條敗狗一般在自己面前求饒，他壓抑住了心裡的痛快。

　　不對，不對！他······

　　“閹人，我殺了你！”林清振突然揮舞著只剩兩根手指的拳頭衝了上去。

　　楊忠進猛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拳頭，那個快被折磨到死的老人哪還剩什麽氣力，光是走這幾步，已經油盡燈枯了。

　　“到最後一刻，你都不讓千歲心裡舒坦啊。”

　　楊忠進拔出腰間的長劍，甩手一揮，鮮血四濺。

　　林清振的人頭滾到了趙玉堂腳邊。

　　金鑾殿外雪下的更大了，放眼望去整個世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王十五身後是換上了朝廷禁軍盔甲的一萬新軍。

　　新軍製服早在昨夜被一把火堆起來燒掉了。

　　他身披皇太子殿下賜的黃金甲，黃金甲上落滿了雪花。那是大夏開國將軍曾經穿過的，這身幾百年歷史的盔甲陳放在櫃子裡，被太子親自取出來，擦拭乾淨。

　　“這盔甲，明日你穿上，記得本宮說的話。”

　　現在想起來，王十五還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即使面前是八國聯軍駐扎的大營，大營外圍布滿了巨炮。這八國聯軍駐扎的目的就是為了隨時能攻入京城，以防止京城內那統治帝國的太監楊忠進出爾反爾，同時順便隨時鎮壓反抗的大夏百姓。

　　“殿下，我，我是要送死嗎?”

　　“是的，本宮命令你去送死。”

　　昨晚和太子殿下的談話回蕩在耳邊。

　　王十五立馬橫刀，怒吼道:“進攻！”

　　新軍宛如巨浪一般，朝八國聯軍軍營猛撲過去！

　　無論過上多幸福的人生，封官加爵，抑或是被那子彈擊碎身體都一樣，人總有一死，那麽人生是毫無意義的嗎?

　　降生於這世上是毫無意義的嗎?

　　這些為了國家遊行百姓的慘死， 還有死在那廣闊無垠的大海上的北洋水師，也是毫無意義的嗎?

　　我，我不知道。

　　但我，在這死去，我知道，是有意義的。

　　我死了以後，會有人記得我嗎?

　　王十五想到。

　　對面八國聯軍的軍營轟鳴的巨炮響起！

　　太子殿下當上皇帝以後，一定是好皇帝。

　　他會記得我的。

　　天下百姓，也會記得我的。

　　一個個新軍士兵被巨大炮彈撕成碎片，炮彈落地濺起的混著鮮血的泥土如同下雨一般落下，一萬新軍沒有人膽怯，沒有人後退，他們怒吼著，揮舞著手裡單薄的刀劍。

　　這是五千年農業文明面對新興工業文明發起的最後一次衝鋒。

　　我的生命，我的身軀。

　　能舍棄的只有這些了。

　　一顆流彈劃過。

　　腰間一涼。

　　王十五被攔腰切成了兩半！

　　他上半身從馬上落下，身邊的士兵和他的坐騎還在拚命的往前衝鋒。

　　王十五沒感到疼痛，只是一股抑製不住的困倦湧了上來。

　　他眼裡閃過那些他曾經當土匪時殘害的百姓的面龐。

　　那些百姓的臉他從未忘記，曾經在無數個黑夜裡在他噩夢中出現。

　　此時那些百姓，站在他面前，微笑著看著他。

　　他從那些笑容裡看到了寬恕。

　　王十五落在地上，睜著眼睛，那雙眼裡閃爍的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這殘酷的世界真是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