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理普城,港口區。
埃扎克站在‘北風號’的甲板上,看著仆人們將一箱箱的‘貨物’從船上搬下去,在碼頭上堆積在一起。
箱子裡,都是他從馬洛城搬回來的家當,大多是值錢的金銀珠寶、畫作、古董、家私之類。
碼頭的吊架會把箱子吊到他雇傭的馬車上,以便運送到郊外的新莊園去。
埃扎克豔羨的打量著碼頭的忙碌景象。
即便在馬洛城的頂峰時期,北伐軍還沒出發之前,那裡的碼頭也沒有這裡的繁忙。
上理普,位於小通古河口北灘,處於聯盟中央位置,兼之離長蛇群島最近,使它成為了整個七星海岸的海上交通、貿易中心。
自從北方的馬洛淪陷之後,原本北上的商船都轉停到上理普來,愈發增加了它的重要性。
從埃扎克的位置看過去,三桅杆大船數十、小船不下數百,整個港口船杆如林,碼頭上搬運工人流如織。
相比剛到時的震撼,他現在已經習慣了這副場景。為了等待自己的新居裝修完畢,他已經在船上呆了三個月。
埃扎克搖了搖頭,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一個議員,一個執政官,雖然是已淪陷的城市的執政官,在船上住了三個月!
他伸長了脖子眺望碼頭外擁擠的城區,感到頗有些無可奈何。
上理普本身就是一座人口超過十萬的大城,又是聯合議會、最高議會所在地,可說是聯盟不成文的首都、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如今,隨著北方戰敗,數萬難民一下子湧入上理普,將總人口數推上了近乎十五萬。
這些難民,很多都是馬洛城中的富人,帶著金銀財寶來到這裡,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購置住處,結果就是整個城市的房產價格暴漲,往常能在城中心購買產業的價格,現在只能在郊區買一處二手小莊園。
在逃離馬洛時,埃扎克隻來得及將容易裝船的物件帶走,船上大部分位置都被用作了他和家人的房間。
他頗為後悔當時拒絕了父親讓他搬回阿理歐斯莊園暫住的提議,但他實在不想看到他的兄弟們那幸災樂禍的面孔。他們對埃扎克的執政官職位向來嫉妒,這次有這樣的機會,還不知會說出什麽樣難聽的話來。
最終,他耗費了大半船帶回來的財富,在郊外臨近北部城牆處,購入了一座二手莊園,這是他所能找到,最便宜,最體面的所在了。
馬洛城的陷落,讓上理普變得更加的繁榮了。
埃扎克對此感到特別諷刺。
幾個小時後。
當他端坐於馬車中,行駛於城中街道時,他發現道路上的人流愈發的擁擠了。
從碼頭到城中的路上,到處擠滿了各種載貨、載人馬車,道路兩旁擠滿了人,大部分穿著張兮兮的破舊衣衫,很多是碼頭的搬運工人,更多是新近增加的流浪者、無業者。城中其他作坊區、商業區也是這般景象。
從北方來的富裕難民,擠壓了本地貧民的生存環境,後者中許多人被各種手段逼迫著趕出了自己的住處,好讓位給新來者建造新房。大量的中間人、翻炒商,一邊用白菜價將原住民趕走、或抬高租金將住戶驅離,一邊榨取馬洛難民們的畢生積蓄,強買強賣,大發橫財。
隨著大量新居民的加入,暴漲的不止房地產價格,還包括糧食、木材、布匹等等各種物價。這些剛剛被趕出家門的貧民,很快就淪為了城中的新一批無名者。
埃扎克靜靜看著這一切,
心中頗有感觸。 雖然他不覺得馬洛城的淪陷,是他個人的錯,但畢竟他是直接當事人,父親說的沒錯,馬洛是在他手上丟的。可以說,街上這一幕,是他間接造成的。
然而如今這一情況,卻又將成為他接下來的助力。
能將一場災難變成一個機遇,父親的狡猾。。。咳咳,智慧,真是令人佩服。
第二天。
聯合議會大會堂。
“那麽,尊敬的埃扎克執政官,”一個身材瘦削、穿著精致長袍的男人,向埃扎克遙遙躬身敬禮。
“能不能請您指點一下,一座擁有至少一萬名守軍,糧食充足、物資豐富的城池,是如何在半個小時內就完全淪陷的?我對此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相信在座的諸位也有同樣的疑惑。。。”
“沒錯,這太荒謬了!”
“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
“那還用解釋?他這個執政官帶頭逃跑了,上行下效嘛!”
會場上響起了混亂的嘈雜聲。
“我說過,這是因為第一軍的意外戰敗,導致馬洛城沒有足夠的時間組織防禦。。。”
埃扎克剛開口解釋,就被他人打斷:“行了,你的借口我們都聽厭倦了,之所以沒有組織防禦不是因為沒時間,而是因為沒有人去組織防禦!”
“說的沒錯,某人一聽到女巫的消息就嚇得落荒而逃,才是馬洛城破的關鍵!”
“黃金騎士團確實出現在了戰場上,並參與了攻城,馬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埃扎克面紅耳赤、竭力的反抗著眾人的攻擊。
“奇怪了,黃金騎士團是騎士團,又不是步兵團,難道他們是騎著馬上的城牆?”
“那一定是白袍女巫的巫術!”
“哈哈哈。。。!”
大會堂裡湧起了轟然的笑聲,夾雜著各種各樣的諷刺、惡毒的話語。
埃扎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滿臉通紅,既有憤怒,也有羞愧。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無數次面對這樣的場面,而且也知道這是必要的過程,但還是難免心下忿忿。
實際上,他知道這些人攻擊他的原因,並非因為他犯的什麽過錯,而是為了利益。
這是有前車之鑒的。
當年,凱寧、英希克城淪陷時,米薩爾家族、阿克依德家族,便背了黑鍋。其他的七星家族,包括阿理歐斯在內,趁機落井下石、合力施壓,逼迫兩個家族放棄了不少商業利益,和政治籌碼。
如今,輪到阿理歐斯來背黑鍋了,其他家族不趁機狠狠從他們身上咬下幾塊肉來,絕不會善罷甘休。
可恨這其中,也包含了第一軍的死鬼統帥,多納。阿克依德的家族,仗著自己家‘烈士’的名聲,喊得最大聲。他們全然忘了,正是第一軍的戰敗,才直接導致了馬洛城的淪陷!
真是無恥之徒!
議會中的討伐聲持續到午休時段才告暫停。
兩小時後,議會重新開始。
埃扎克在入口處看到了家族信使向他點頭。
他深吸了口氣,緩緩從座位起身。
其他人看到他認真的眼神,原本嘈雜的會場也安靜了少許。許多人帶著或戲謔、或饒有興趣的表情,等著看這位新近‘名流’如何為自己解困。
“我,埃扎克。阿理歐斯,決定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誤,負起全部的責任。我已於剛才,正式向最高議會提出,辭去馬洛城執政官一職,最高議會也已經接受了我的辭呈。。。”
議會現場一開始,安靜了一陣子,然後哄然陷入了混亂,把埃扎克的話音都給掩蓋了。
在七星盟,執政官一職,不禁執掌一城、權力巨大,而且是終生製的;是七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說是所有議會成員孜孜以求的人生巔峰。
成為了執政官,更有資格在最高議會出現空缺時,加入角逐。
在聯盟短暫的歷史上,曾有因為巨大失誤而被解職的執政官,但還沒有過主動辭職的!
雖然馬洛城已經陷入敵手,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以後不會再拿回來。。。
“為了彌補我所犯下的過錯,對聯盟所造成的損失,我願意擔起組建新軍的責任。。。計劃召幕不少於兩萬人,包括自願者與征召者。。。”
在會場的嘈雜聲中,埃扎克繼續著自己的演講。
站在門口的信使此時退出了會場,順著走廊轉了幾個角,來到另一個偏廳,在厚實的木門上敲了兩下。
“進來。”一個老者的聲音隱隱穿了出來。
信使推開門,走進了一間布置精美的房間。
房間裡的牆壁上,裝綴著精美的畫作和浮雕,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吊燈,散發出柔和舒適的魔法光輝。中間是一張雕刻精細的橢圓形檀木桌,七名氣勢不凡的男人圍坐成一圈,各人面前擺放著精致的甜點和茶水。
男人們看上去精力充沛、面色紅潤,唯有少數灰發、皺紋、和幾個禿頭曝露了他們的真實年齡。
信使走到一名老者跟前,鞠躬行禮:“老爺,埃扎克少爺已經開始演說了。”
老者點頭揮手,讓信使退下。
“好吧,看來你兒子還不算是完全的廢物。”他左側略顯圓潤的老人笑道:“可是,你真覺得他會成功?”
“呵呵,議會中的氛圍,對他可不怎麽友好!”另一人道。
“那是當然!為了抵擋白袍,組建第二軍本來就勢在必行,問題只是誰來擔任統帥。。。”老阿理歐斯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將手中的一塊甜點丟入嘴裡:“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有誰會願意站出來,主動顯示勇氣?”
“除了想要將功補過,重拾名譽的前執政官?丟了執政官,又拿回一個第二軍統帥,老阿理托斯,你這招以退為進玩得很高明嘛!”那圓臉老人又道。
“老胖子,你別老是說我,我這裡可不是重點!倒是你那裡進行得如何了?”
“沒錯,老家夥,你那裡可是關鍵,要是出了岔子,可就不是一個引咎辭職就可以圓過去的。”
“老美格斯說的沒錯,相比讓阿理歐斯的小子去和白袍正面交鋒,我更擔心你那裡。女巫再怎麽厲害,也不過是個小丫頭,但那兩位可不是省油的燈,你可別搞砸了!”
其他老者紛紛附和,對圓臉老人發出了質問。
“我這裡沒有問題,秋季就能有結果。。。”圓臉老人環顧了一圈:“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但我們早已說好,事成之後,絕對會把成果與諸位分享, 這是杜飛家族的承諾。”
“不過。。。”老杜飛緩緩的喝了口水:“如果讓女巫在事成之前攻入黑堡,那麽一切都沒了意義。。。而且事後,還得想辦法和白袍達成停戰協議,要做到這點,單單是對峙可不夠。我們需要一場勝利,不論是在黑堡,還是別的地方。”
啪!
一名高瘦老人,一臉憤恨的揚手拍在桌面上,低聲喝道:“原本只要拿下凱寧,一切都會非常順利,可惜我們的探子太過無能。。。可恨的、該死的女巫!”
“老阿克依德,節哀順變,你兒子是個好將領,他差點就成功了。。。現在女巫就坐在黑堡外面,想要在野戰中打敗她太難了,我們得想其他的辦法。”
“我們在西邊和南邊的人,有回復沒有?”
“西邊還沒消息,南邊倒是傳來消息說,對方對我們的提議有些意思,可以談談。”
“那很好,戰場上得不到的,不如嘗試在別的方面下功夫。。。”
第二天下午。
聯合議會以全票通過了籌建新軍的議案,以應對晨曦軍的威脅。
緊接著,議會以21票讚成、14票反對、14票棄權,通過了埃扎克。阿理歐斯議員的題案,任命他為第二軍統帥,並全權負責第二軍的組建。
新任第二軍統帥,在議會發表首次演說時表示,會即刻征召上理普城中所有的無名者、流離失所的貧民,來充實第二軍,同時緩解城中日愈嚴重的住房、環境和治安問題。
這一次,議會現場響起了一致的熱烈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