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大山……我的兒啊……”
眾人望去,只見一個老婦人焦急趕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言大山的老娘,言婆。
言婆老態龍鍾,身材瘦小,滿頭花白,臉上的皺紋深如溝壑,身形已經明顯佝僂……她拄著一根木質拐杖,一步一拐,向這邊趕來,跑得倒是飛快……
這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若換一個場合,比如在舞台上,言婆的這番“表演”,一定能惹人捧腹。
可是在場的言大山及眾位茶農,甚至那群調皮搗蛋的小屁孩,望著老態龍鍾的言婆,全都沒有產生任何“好笑”的念頭。
言大山虎目含淚,連忙舍下一切,快步奔向言婆。他是一個純孝之人,如今母子相見,他怎麽忍心讓老娘跑過來見他,應該是他跪地匍匐前進才是……
母子終於相見。
言大山握住老娘的兩手,隻覺枯瘦如柴,緩緩抬眸,又見言婆華發滿頭,白發比兩年前更多了,臉上的皺紋也比兩年前更深了……言大山心中一痛,眼眶中的淚花終究沒忍住,掉落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
想到愈漸蒼老的母親,想到被欺壓的親朋好友,言大山心中的柔軟之處就是狠狠一抽,猶如刀剜劍刺,痛徹骨髓……
龍有逆鱗,可是言大山沒有能力“觸之必死”,他反抗,他抗爭,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他去蹲監牢……
母子相見,自然格外感人,圍觀的茶農也是感觸頗多,甚至有那心軟的,悄悄背過了身去,偷偷抹眼淚……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言婆已經知悉了言大山提前整整一個月出獄的理由,不過此時言婆心中高興,顧不得這些了,拉著言大山就往村裡走:“大山啊,你在那牢裡待了兩年,想來是吃不到好東西的,你想吃什麽,為娘給你做……”言婆說著,忽又想起一事,對旁邊圍觀的幾個婦女叫道:“黃二嬸,花大嫂,劉三姑,勞你們三位備一火盆,放在門口,讓大山跨過去,驅驅霉運。”
“好勒!”黃二嬸、花大嫂、劉三姑連忙答應了,立即下去準備火盆。
“娘,暫且別急。”言大山拉住了言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娘,兒子這次抓了一個大奸賊回來,此奸賊的惡行堪比那些茶商和衙役,兒子特意將之抓來,任憑娘處置!”
“哦。”言婆聞言一笑,“也好,今日就用此賊為大山出口氣!”
“好!為大山出口氣!”
“打他,揍他,為大山出口氣,也為我等茶農出口氣!”
頓時,圍觀的茶農們紛紛響應,在言婆和言大山走向那隻人形麻布袋的過程中,激動的茶農們已經將之抓起來,人形麻布袋劇烈扭動,某個暴躁的茶農一拳下去,麻袋裡的“大奸賊”頓時蜷縮如蝦米,不動了。
這些茶農們群情激動,他們高喊“打他”和“揍他”,可不是說來玩的。
想平日裡,如果遇到落單的茶商和衙役,茶農們定會將之抓住,雖然不至於將之打死,但一頓胖揍是免不了的。
所以,茶商們每次上門收茶,都帶著很多人,茶農們雖然暴躁,但卻被壓製得不敢動彈。
如果茶商或者衙役來的人比較少,茶農們就會試圖反抗,比如上次祝修遠一行人來找言婆的路上,就差點與手拿扁擔等武器的茶農們乾上一架。
言婆:“取下麻袋!”
言婆和言大山在一丈開外站定,直面被茶農們抓著的“大奸賊”。
“得嘞!”一個茶農答應一聲,解開麻袋上的繩索,抓著麻袋兩側,用力往下一拉。
言大山聽見一陣陣吸氣聲,不過他沒在意,反而得意洋洋,“娘,兒子給您說,這個大奸賊啊,真是壞透了,兒子出獄之後,就聽人說,他害得我們茶園更加忙碌了……正常采茶還不夠,他還要我們將隻帶一片葉子的嫩芽單獨采下來……”
言大山說的唾沫橫飛,好似主動做了一件好事的孩子,在向家長邀功般,得意洋洋。言婆的異樣,以及陣陣吸氣聲,都被言大山選擇性忽略了,現在他急於表功,實在理會不了太多。
然而即便如此,言大山最終還是發現了,自家老娘的臉色逐漸鐵青,因為太明顯了。言婆那滿是皺紋的臉上,那一抹因兒子回家而高興的淡淡笑容,好似鐵水驟然遇冷般,瞬間凝固。
接著言婆的臉色由鐵青轉為陰沉,陰沉得好似滿天烏雲,好似硯台裡的墨汁!
言大山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小,他愈來愈預感到不對勁兒,除了老娘臉色異常之外,他終於也注意到,茶農們興奮的喊打喊殺聲,似乎越來越弱,最後竟然一點聲息也沒有了,安靜得可怕。
言大山看了看臉色陰沉得可怕的言婆,又瞅了瞅嘴巴張大可以塞入一個雞蛋的茶農們,咽了口唾沫,試探性的問道:“娘?”
言婆循聲轉過頭去,木然盯著言大山,一雙渾濁的眼睛似乎沒有焦距,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度震驚和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一般……盡管言婆此時還算平靜,不過她的眼眸深處,有點點星光閃爍,那是一團滔天怒火的火種。
言大山緊皺了眉頭,再次喊道:“娘,還有你們……你們這是怎麽了?”
言大山這句話點燃了炮彈的引線。
言婆的嘴角,開始以肉眼不可見的程度抽搐,同時兩眼一立,眼眸深處的滔天怒火如噴泉般勃發……
言大山忙一縮脖子,臉色茫然,不知道老娘因何而怒。
言婆略顯蒼老的身體打擺子般顫抖,帶動冰冷似冰窟的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逆子!你……你……你給我跪下!”
撲通!
言大山雙膝一彎,立即面朝言婆跪下,盡管言大山並不明白老娘為什麽讓他跪下,“娘,到底出了什麽事?”言大山一臉茫然,抬頭看著自己的老娘。
“逆子!”言婆被氣得渾身顫抖,就連拄著的木製拐杖也跟著抖動起來,“不是跪我,轉過身去,跪他!”言婆指了指言大山身後。
言大山轉頭看去,正好與被半套在麻袋中,被他抓來,當成“大奸賊”的人對上了眼。
此人正就是祝修遠。
言婆等茶農口中的大恩人!
曾計劃為之修建生祠的大恩人呐!
竟然被言大山當成欺壓他們的大奸賊抓了回來,還捆綁成這幅模樣,裝在一個麻袋裡……
言婆和其余茶農,已經徹底懵了,這種衝擊,對他們來說,不亞於將崇敬的佛像丟進糞坑……褻瀆啊!
這種褻瀆之舉,以至於讓言婆他們都忘了,此時的祝修遠還十分狼狽。
只見祝修遠頭髮散亂,臉上和衣服都很髒,有泥土和灰塵,有草根和樹葉,臉上還有一個明顯可見的鞋印,口中還塞著一團布。
那位解開麻布袋繩索的茶農,並未徹底將祝修遠從麻袋中拖出來,他腹部以下還套在麻袋中。
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祝修遠雙手被反綁在身後,手臂和胸膛等處也被繩子捆綁得結結實實,這是五花大綁了,難怪祝修遠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