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鍾，海珠市太陽已經冉冉升起，照在特區高樓林立的各式摩天樓上閃著金光。

　　“院長，遵照您的指示，我今天穿皮鞋了。”

　　楊光到達辦公樓下，腳上的皮鞋露出一長截足球運動白棉襪。灰色T恤下的沙灘褲也換了，換成了西裝短褲。在晨曦照耀下，活脫脫像當年港片裡的HK皇家警察。

　　他個子不矮，就是偏瘦，長期體重維持在100斤左右，西裝短褲插在長腿上像一面小旗幟在飄動。

　　楊光自己也覺得有點別扭，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他本來就不懂得穿著打扮，也無所謂自己形象。他認為建築師就是這樣，把設計做好不就完了?又不是服裝設計師。再說了，這邊這麽熱的天氣，不穿短褲怎麽受得了?

　　李院長搖搖頭，隻得招呼他上車:“下次別忘了再把皮鞋擦一下，那麽多灰。”

　　“今天不是要下工地嗎?工地的灰塵更大！”

　　“……”

　　分院的日本皇冠車在高速上一路狂奔，兩個小時後開進了軍區門診樓的工地。

　　門診樓的用地形狀七扭八拐的，建築也只能跟著歪七扭八布置，否則做不夠甲方所要求醫療使用的建築面積。

　　一進工地大門，楊光的心揪了起來，他費了多少功夫才把這建築布局調整完善，如果放線有問題，那改起這歪七扭八的方案來，真是要了老命。

　　門診樓的甲方也就是建設單位是軍隊，甲方代表王參謀已經在工地施工總包辦公室等候他們，身邊還有施工單位包工頭陪著。

　　包工頭擺開嶺南特有的花梨木功夫茶案幾，正在給王參謀沏功夫茶，小小的茶壺剛好把五個核桃大的小茶杯沏滿。見他們來到，包工頭忙招呼坐下喝茶。

　　王參謀很年輕，沒有穿軍裝，把手上一小杯熱茶略微吹涼，仰頭一口飲盡。他臉上雖無表情，但也沒什麽焦急的神態。

　　熱情的包工頭，悠閑的甲方，花梨木茶案喝功夫茶，這是楊光畢業工作後下工地的基本印象。

　　“門診樓放線是什麽情況?”李院長表面淡定，內心還是有點著急，飲盡一杯茶後捏著小茶杯試探地問道。

　　王參謀微微一笑不作聲，包工頭依然很熱情:“來來，喝茶！李院長，再來一杯。”

　　見李院長神情有些著急，包工頭忙解釋道:“沒事了，我們把樓房位置往空地移動一米，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李院長聞言先是一愣，繼而莞爾一笑釋然了。

　　楊光卻在肚子裡罵開了:開什麽玩笑?規劃局制定了規劃紅線和建築退讓紅線距離，你特麽位置移動一米，那就違規了，是違章建築，到時候規劃局來拆違建，就有的你哭了。這都什麽施工單位和甲方?無知！

　　不過楊光沒有罵出口，每次出差下工地時，出面說話的肯定是李院長，李院長沒說話，作為馬仔的他，也只有默默地在一旁聽著的份，只等看李院長怎麽處理。

　　李院長不提放線的事了，吩咐楊光把軍區大門的兩個方案效果圖拿過來，讓王參謀過目。

　　王參謀接過效果圖放在一邊，眼睛都不瞄一眼:“這個由首長定奪，我就不看了。”

　　部隊在決策一件事情上，只聽最高領導的意見，下面的人根本不會越權代庖。楊光每次都會精心做一個方案，然後隨性亂做另一個方案，據不完全統計，首長往往會選擇他隨便做做的那個方案。

　　王參謀他接著說道:“你們上次做的綜合樓方案，

我們看了，有很多問題。特別是流線問題，手術室啦婦產科了，都不符合我們醫院的使用要求。”　　這話把楊光說得很不服氣，雖然醫院建築是建築設計界公認最難做的設計，因為涉及到很多功能流線和交叉，比如急診、門診、傳染病、兒科等等，既要使用方便聯系密切，又要相互隔離互不干擾，相當難布置。

　　可是偏偏楊光工作後做的第一個項目就是門診樓，之後又做了幾個醫院建築的設計，連他都覺得自己是醫院專家了。

　　再說了，這個綜合樓設計，他還是按照天書(一套壘起來有近一米高的設計資料集，設計院稱之為天書)的要求，中規中矩設計的，怎麽會有很多問題?不過他還是很老實地沒吱聲。

　　王參謀繼續說道:“這樣吧，吃過午飯，我帶你們參觀一下我們軍隊醫院的各個科室，也好方便你們修改方案。”

　　包工頭不失時機說道:“對對對，吃午飯，我們先吃午飯。”

　　設計院下工地，基本上都是到施工單位蹭飯吃。施工單位也很知趣，工程費用是由甲方支付的，施工過程中要省錢(省下來的錢就是自己的了)靠設計院幫忙，請客吃飯那是巴望不得。更何況同時請甲方和設計院吃飯，包工頭屁顛顛地找了個好飯店，好菜好酒供上來。

　　吃飯時，楊光忍不住偷偷問李院長門診樓放線的事，聽了院長的回答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個門診樓用地是軍隊用地，那麽門診樓就屬於營房建設，主要由軍隊營房辦公室管理。所以對於軍隊營房建設來說，規劃局的紅線圖屬於指導性意見，實際民管不了軍，紅線范圍內隨意移動，規劃局也是無可奈何。

　　“真是無知！”楊光感慨了一句，這次是說他自己的。當甲方真好，當軍隊甲方更NB。當然羅，如果個個甲方都像這樣NB，建築設計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難道說現在是地獄咯?)！

　　吃過午飯，李院長和楊光跟著王參謀向醫院現有門診樓走去，此時的王參謀換上了軍裝，頓時英姿颯爽許多。陸軍97式夏常服還是很帥的，而且開始注意合身貼體。

　　楊光沒注意王參謀有多帥，他的眼睛在盯著門診樓出來的一個妙齡女子。這個女子貌美身材好，隨著她的妙曼步伐，看得楊光眼睛不眨口乾舌燥。

　　跟著王參謀走，可以到以前外人不能輕易進入的醫院區域參觀，比如手術室。

　　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各手術室內大夫們在忙著做各種手術， 不過並不像電視劇裡那麽緊張。相反，隔著淡綠色的醫療口罩，楊光也能感覺他們表情很輕松，就像在做動物實驗一樣，一邊做一邊聊兩句，跟玩家家一樣。

　　楊光心中嘀咕:可別把紗布忘在患者肚子裡。

　　進入婦產科，迎面一個陪護的老婦女驚叫起來:“哇，怎麽來這麽多個男人?怎麽回事?”

　　醫生護士們見帶隊的是醫院營房辦的人，知道是參觀也不吃驚。再說了，她們整天看孕婦們光著身子，估計也已經沒有了什麽恥辱的感覺。

　　楊光在這裡，也沒有了剛才見妙齡女子那種衝動感覺。同樣都是女人，這裡的女人不是陪護的老婦女，就是肚大如羅的少婦，像一隻隻抱著蛋的蜘蛛，楊光覺得在醫院裡呆久了的男醫生，恐怕會失去所有的欲望。

　　建築設計講究尺度比例，一個原本再美好的東西失去了應有的比例，就變成醜陋了。

　　他們一一參觀了藥房、庫房、放射科、設備用房等等，連停屍房都一並檢閱了，王參謀還特地把一口冷凍櫃打開，讓楊光了解停屍的要求和尺寸。

　　當他們上了皇冠車，和王參謀揮手告別時，楊光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對人體的聯想。

　　他心裡暗暗慶幸，幸好我是建築師，而不是醫生。

　　“今晚加加班，把綜合樓方案改一改。”在回海珠市的路上，李院長看著臉色蠟黃的楊光平淡地說。

　　領導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今晚又得熬夜了，今天晚上……想到剛才的停屍房，楊光不禁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