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客廳的電話鈴又響了，其他房間的同事都正常上班了，剛躺下沒幾個小時的楊光，隻得掙扎爬起接電話。

　　“楊光嗎?我是李工……”

　　“知道了，李院長，我馬上下來！”

　　“還有……”

　　“穿上皮鞋，知道了，甲方來了。”

　　“還有……”

　　“擦皮鞋?來不及了，院長。”

　　“誰叫你擦皮鞋?我是想說，你能不能不穿短褲見甲方?”

　　十分鍾後，楊光一身齊整來到辦公室。這次是T恤配牛仔褲，嗯……還有皮鞋。

　　遠遠看見院長在會客室裡和一個美女在談話，楊光心頭一陣蕩漾。美女雖然背對著大門，可是束著可愛的雙馬尾，粉嫩的泡泡裙蕾絲衣領，這清純的背影足以令楊光產生足夠美好的聯想。

　　院長要給我介紹女友了?不對，明明是說見甲方。甲方老板的小女兒?這個想法不錯！女兒代老板父親和乙方談判，偶遇英俊建築師，兩人擦出火花，入贅豪門做女婿，少奮鬥三四十年，接管家族產業……

　　不能再想了，畫面實在太美！楊光把嘴角的口水擦了擦，走到院長身邊。

　　“楊光你來的正好！”李院長一把拉過楊光，“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主創建築師楊光。而這位，則是巨龍集團總經理王抗美女士。”

　　“楊工你好！”王抗美禮貌性地擠出一個微笑，鋪滿粉妝的臉上顯出幾道褶子，一股濃烈的香水味撲面而來。

　　“王總你好！”楊光用手捂住鼻孔，好抵禦香水的侵襲，他有鼻炎不能聞太濃烈的香味，為了禮貌還得假裝乾咳了兩下，“不好意思，最近有點感冒。”

　　抗美?能起這個名字的人至少要追溯到五十年前，五十年的雙馬尾這麽烏黑亮麗，估計已經焗油染過色了。楊光泄氣了，入贅豪門始終都是白日夢，還是努力工作拿下大項目賺錢吧。

　　“楊工啊，你這個南方娛樂城的方案，總體設計還是挺好的，就是缺點感覺，就是那種……感覺，你懂嗎?”

　　“我懂的，有想法您盡管說，為業主實現夢想是我們設計院的本職工作。”

　　“實現夢想?呵呵，楊工你真逗！”王抗美笑得枯枝亂顫，“好吧我就直說了，你這入口大門雨蓬造型總覺得很古怪，好像……好像棺材……”

　　都說設計師想象豐富，其實甲方們的想象力更為豐富，三角尖頂高樓他們會說是兩面三刀，深色玻璃幕牆能說成黑心肝，長方形是棺材、圓柱形是骨灰盒、圓形是滾蛋……

　　對於想象力豐富的甲方，楊光通常有自己的應對方式:“王總，你說的太對了，很多業主都要求我們做這種造型，寓意升官(棺)發財(材)，風水很旺的！”

　　“楊工，你還是把大門造型修改一下好嗎?這個很重要。風水我們懂，我們的項目還專門請了香港著名風水師給算過，比如這大門位置，就不應該在這裡，應該在……”

　　楊光順著她的百年玉指方向一看圖紙，是在基地的一個角落，他猶豫道:“這個位置……做出來會不會被說成歪門邪道?”

　　“你這不是抬杠嗎?”王抗美臉有不虞之色。

　　“按王總說的修改一下，沒錯的。”李院長插話打圓場，“以前我們一個項目，按照業主意思把老板辦公室換個位置。乖乖不得了，基礎施工時在那位置地下挖出來都是岩石，風水好的不得了。”

　　按覃工的說法，李院長有個特長就是打蛇順棍上，

能順著甲方的話哄得他們很開心。現在王抗美的臉色也恢復了些許平和。　　“楊工你聽我說，我們這個娛樂城的規劃，大大小小有三十多幢建築，我想聽聽你的方案，投資預算是多少?開發順序是什麽?”

　　What?投資預算?開發順序?楊光被她說蒙了，這些東西以前都是甲方給設計院提要求，甲方怎麽說設計怎麽做，投資多少錢設計院按多少錢設計，怎麽現在反過來了?

　　“王總，這些應該是你們告訴我們啊。”

　　“不對，應該你們告訴我。你們不告訴我們需要多少投資，我們怎麽和董事會和股東要錢?”

　　得，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魯迅說過:“設計師就像魔法師，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們都得做到”(魯迅:我說過這樣的話嗎?我只是對於建築師，表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而已)，估計這位王抗美女士也是這麽想的。

　　楊光沒好氣地解釋道:“王總，一個項目想要投資多少錢，你們甲方應該很清楚，所有建設項目都是甲方先做好投資預算，然後我們按甲方所有要求做設計，這個順序不能顛倒。”

　　王抗美語速開始變快:“這怎麽就顛倒順序了?你們設計院做了那麽多項目，應該很了解各種項目的投資費用，就應該給我們提供投資預算，這個有錯嗎?”

　　楊光強壓住怒氣， 道:“我們不談投資，王總你就說這方案怎麽修改吧?”

　　有時候其實甲方不是不喜歡你的方案，就是想讓你改方案，而且還要打著各種旗號，最終目的就是改方案。畢竟他花了那麽多錢請設計師做設計，第一稿的設計就過了，顯得是對他們多麽的不尊重，感覺這錢花的不值。要多難為一下設計師，讓他們多出幾個方案，顯示出當甲方的威嚴和權利。

　　有錢就是爹、有奶就是娘、有大錢有二奶就是爺。

　　“不談投資，怎麽改方案?”王抗美不依不饒，“李院長你看怎麽辦?”

　　後來當上甲方的楊光才知道，項目投資這事是由谘詢公司來做的，設計院只能按甲方的意願做估算。

　　李院長也明白這個道理，但甲方老爹(哦，這個是老娘)卻不能得罪，他連連點頭稱是，頻頻向楊光使眼色。

　　連日的熬夜加班已經耗盡楊光的耐性，多年的甲方虐待也沒像現在這樣離譜，他對院長的眼色視而不見，兩手一攤淡淡道:“我做不了。”

　　王抗美跳了起來:“你這什麽態度?李院長你看怎麽辦吧?”

　　楊光太疲憊了，他現在隻想回去睡個好覺。

　　像這種胡攪蠻纏的甲方真是沒道理可講，不知道投資多少錢就來做方案?騙到方案後回去騙錢?對了，這種公司八成是騙子公司，空手套白狼，騙了設計院騙股東。

　　想到這點，楊光不再猶豫了，他忽的站起來，一字字道:“我就這個態度，我-不-做-了！”說完，徑直走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