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頭一次西裝筆挺地去上班，烏雞乙方華麗轉身當鳳凰甲方，造型也相應不同。

　　上班高峰期人真多，他站在路邊久久等不到空載出租車，初升的太陽照在他掛著汗珠的額頭，汗水止不住在襯衫領口和後背滲了出來。

　　前面來了一輛空車，卻被一個老外搶先上了車。

　　真是見了鬼，設計行業不斷有真假鬼子來中國搶飯碗，現在連坐個出租車被搶了。楊光心裡一陣埋怨，什麽時候中國才能牛到掛個“洋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

　　眼看上班打卡時間就快到了，楊光又埋怨自己不該總是壓著點打卡。不過他睡懶覺這個習慣是重疾難返，一時半會看來是改不了啦。

　　誰知那出租車卻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老外一手公文包一手拿著一張五十元鈔票狼狽地下了車。

　　楊光大喜，搶先一步鑽進出租車副駕位置，就聽司機還在用蘭京話罵罵咧咧。

　　“怎麽了?”楊光扣好安全帶看看手表，慶幸應該可以趕到公司準點打卡。

　　“哪塊知道怎麽回事?這呆B老外，一上車就揮著張破錢不斷跟我喊‘吃了嗎吃了嗎’……”司機一邊啟動汽車一邊繼續憤憤，“個麽事?以為中國人窮的麽得(沒有)錢吃飯嗎?搞得老子一頭的火，就把他轟下去了。”

　　“乾得好！”楊光同仇敵愾，“洋鬼子有什麽了不起的?就該這麽整他們。”

　　司機舒服了，他愉快的問道:“兄弟，去哪開?”

　　“麒麟門！”

　　他話剛說出口，司機便和他默默對視了一眼，沉吟道:“兄弟，你說那呆B鬼子，他……是不是也要到麒麟門?”

　　楊光悠悠地點點頭。

　　司機尷尬一笑，岔開話題:“兄弟，穿得這麽周正，今天去吃喜酒?”

　　“……”這位司機大哥今天出門前肯定被門夾過腦袋了。

　　一進公司，楊光快速完成打卡，便在會議室忙活著……打雜！

　　今天設計師要過來匯報方案，楊光從方案文本上已經知道，公司開發項目的概念設計，是由澳大利亞BGWZ做的。

　　他在會議桌一一擺好方案文本，見桌上有個玻璃杯，一看就是是茶廠送的，上面還印有“伍峰茶廠”四字。肯定是昨天開的什麽工程施工會議，哪個包工頭落下的，楊光想都不想就把它丟進垃圾簍。

　　然後接通預熱投影儀，在牆面上掛上地塊紅線圖，還有大幅的總平面和效果圖……

　　他在忙著，參加會議的人也陸續進來，包括張立剛。

　　李紅軍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一個大波浪髮型打扮妖豔的女人跟著進來，她是公司總經理秘書柳楊:“李總，你的茶杯我已經給你放……咦，茶杯呢?”

　　在會議室眾目睽睽之下，楊光尷尬地從垃圾簍裡拎起那隻玻璃杯:“是不是這個……”

　　柳楊長得就像《真實的謊言》裡面那反派女一號，本來嗲得能滴出蜜來的聲音，突然變高幾個音階:“你是新來的?怎麽搞的?你不知道這是李總的茶杯嗎?”

　　“沒事柳楊，洗洗乾淨就好了。”李紅軍表情複雜地止住柳楊的斥責，聲音不高但也能聽出語調暗含的不滿。

　　楊光心道這下完了，人家小說裡都是先打小怪物升級，而自己卻是一上班就跟大BOSS懟上了。誰特麽知道總經理會用那麽破一個茶杯，真的是很普通的帶蓋玻璃杯，還只是單層玻璃。他現在明白於彩虹說的土包子是什麽意思了。

　　“設計師來了嗎?”李紅軍打斷楊光的自責。

　　見他木然的搖頭，李紅軍不滿說道:“張立剛，設計部要加強對設計院單位的管理，開會要準時，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

　　張立剛頻頻點頭稱是，並低聲對楊光說道:“在本子上記下來。”

　　這時一位金發碧眼的精瘦洋人出現在會議室門口，他身穿短袖T恤，黑色牛仔褲，一雙白球鞋，留著有點自然卷的短發，簡單而質樸。

　　楊光一看，我草，這不是剛才搶出租車的老外嗎?

　　老外一進門連聲“sorry”，張立剛迎了過去，一個是真洋鬼子，一個是海龜假洋鬼子，一見面嘰裡咕嚕開始用英語聊了起來。

　　“這是澳大利亞BGWZ設計師Jony……”張立剛給李紅軍介紹老外，“他說在中國打車很難，上了好幾輛車都被趕下來了，好像蘭京不歡迎外國人。”

　　“我和Jony是老朋友了。Long time no see！”李紅軍熱情招呼，用英語和老外拉了幾句家常後，轉頭意味深長對大家說道，“這就是現在的中國，國民素質有待提高。”

　　柳楊把玻璃杯洗乾淨，新沏了一杯新茶放到李紅軍面前。李紅軍伸手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杯口的熱氣和茶沫，呷了一口說道:“開始吧。”

　　Jony於是開始嘰裡咕嚕講解他的方案，說的是口若懸河，手中的激光筆也是上下齊飛。李紅軍和張立剛英語都不錯，所以Jony肯定以為大家都能聽懂外語，他一口氣說下去不帶停頓。

　　一屋子的人，大部分人都是鴨子聽雷一樣。楊光號稱大學四級英語，其實和大多數中國學生一樣，學的都是啞巴英語，聾子英語。Jony的話裡又夾雜著建築設計的專業詞，聽得楊光雲裡霧裡，只能埋頭假裝看方案。

　　坐在李紅軍旁邊的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打斷了老外的講解:“我說張立剛， 你是不是翻譯一下?你和李總都是喝洋墨水的，偶們這些土包子可不是個個人都能聽懂外語的。”

　　他一開口，會議室響起輕輕笑聲，氣氛也融洽很多。

　　楊光聽張立剛介紹過，這人叫苗厲風，是蘭京公司副總，分管前期、工程和客服，不過因為經常跑政府部門，在辦公室基本看不到他，只有在開會的時候才會存在。

　　Jony會中文，但實在是蹩腳，否則也不會被司機轟下車，張立剛隨即展開了他的翻譯秀。

　　這年頭，洋建築師對於中國設計界來說，還是個稀罕物，除了一些重要的公共建築外，很少能請洋人來設計。億佳地產請洋鬼子來做蘭京這新地塊的住宅設計，那真是花了大本錢了。

　　待Jony匯報完，李紅軍問了幾個設計問題，然後環視四周:“大家有什麽意見?”

　　一把手沒發話，大家哪敢冒冒然發表意見，於是一片沉默。

　　李紅軍皺眉道:“Jony是我的老朋友，最擅長做住宅設計，這次方案討論會涉及公司產品定位，請大家暢所欲言。薛敏，你們營銷有什麽意見?”

　　薛敏坐在楊光對面，是一個年近四十的知性婦女，是營銷部經理。

　　聽到點名，她清了一下喉嚨說道:“從目前方案來看，非常粗糙，總平面布局沒有亮點，戶型也毫無特色，從營銷角度來說，根本沒有賣點，無法支撐我們想要的豪華樓盤的構想。”

　　她說話非常清和，話語卻相當犀利，基本上就是說鬼子的方案是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