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沿著一條狹窄的隧道,一路爬到了淨水廠下方新近被挖掘出來的一條主要通道之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在遭難的雜院。許多沒精打采的鼠人在洞裡拖著腳走著,只有幾隻表現出不大正常的速度和活力。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感到非常不安,甚至當一群鼠人奴隸失手掉下一個裝滿黑玉米粒戰時口糧的麻布糧袋時,他們都沒有反應。
谷物從破裂的袋子裡流出來,散落在洞穴泥濘的地面上。這樣一筆意外之財本應激起一片貪婪的叫喊聲。但現在,只有幾隻鼠人撲向這頓免費的大餐,其余的則只是艱難地走著,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爪子下踩著的食物。
這是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眼就能看出不正常的景象,使得阿吱的耳朵緊貼著他的腦袋。在這可怕的場景中,他有一種仿佛已經到了世界末日的感覺,仿佛他看到的鼠人已經丟了魂兒,只剩肉體在生物本能的驅使下動著。
阿吱僵在原地。
這一幕景象,讓他想起自己被授予的那個命令:去給瘟疫僧侶們打打下手。
“這要命的命令。”阿吱心裡哀怨道。那些瘟疫僧侶僅僅是存在,就能讓附近的鼠人——抗病能力遠比人類強的種族——變成病懨懨的孱弱鼠崽子,更何況要去他們身邊工作。
這會是那個白化暴風鼠的故意報復嗎?哪怕他們之前彼此根本沒有見過面,沒有任何過節。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只要是鼠人,就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對同類落井下石的機會。
“啪!”
一聲清脆的敲擊聲,以及後腦杓上的疼痛,讓阿吱不由自主地“吱吱”叫了幾聲。這僅僅是引起了周圍幾隻鼠人的注意,其它大部分鼠人現在都還處在一種缺乏活力的狀態。
“鼠崽子!回來。”
出於受襲擊之後的應激本能,阿吱遠遠跑了幾步,隨後就被這個聲音給拽了回來。
“偉大的,灰…灰…灰先知。”阿吱一個滑鏟跪倒在尼尼斯的面前, 五體投地地恭敬說道。
“鼠崽子, ”尼尼斯用法杖點了點他的腦袋,“你小子很機靈——至少看起來這樣。所以我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任務, 又是任務。阿吱覺得自己應該去拜拜萊茲愛渥陛下的神龕了,捐點香油。
然而,縱然內心在哭號不已,可他還是面不改色地奉承道:“最偉大的法師, 您請說。”
聽了他的恭維, 尼尼斯明顯膨脹了起來,開始用爪子梳理他的毛發,“現在瘟疫僧侶們正在進行最後的準備工作,而我也要去考慮布置進攻, 所以你要去他們那邊幫我聽一聽他們說的話。等我再找到你的時候, 你要仔仔細細地報告給我聽,一字一句,不, 半個字也不能漏掉!”
“是的,大人。”阿吱內心咯噔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想到,這個任務雖然也要靠近那些瘟疫僧侶,但是畢竟不像打下手那般需要與前者近距離接觸。而且,如果他能獲取到什麽情報,說不定還會受到灰先知的提拔,從普通的氏族鼠一躍成為某個小軍閥,成為一個新的氏族首領……
阿吱不斷暢想著, 不斷自我安慰著, 當他想到財富和權力很快就會屬於自己的時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他鑽進了一個狹窄的通風管道。狹窄的管道裡到處是老鼠, 但當鼠人衝過來時, 老鼠們全都嚇得趕緊跑開了。阿吱在雜亂的路口和交叉隧道中輕松自如地穿行,這也是鼠人的天賦。
暗中監視別人, 無論是人類玩意兒還是其它的鼠人, 總是有好處的。因此, 每個鼠人都是行走隧道和通風管道的一把好手, 優秀的潛伏者從來不會浪費這種寶貴的資源。
不一會兒,阿吱就沿著管道來到了灰先知分配給瘟疫僧們的廠房, 那裡現在就只剩下瘟疫氏族的賴皮膿包鼠人們在活動。而在他到達那裡之前很久,他就能聞到瘟疫氏族那令人作嘔的氣味。
那是一種發霉的、邪惡的臭氣, 帶有霉爛和腐爛的氣味。這使他的腺體發緊,腦子裡充滿了瘟疫僧的幻象。而當他從通風口之下向下望去時,阿吱看到的景象更糟了,瘟疫僧侶們待著的廠房曾經是埃賽勒姆淨水廠的過濾車間,裡面至今還有一股某種煉金消毒劑的味道。
只是,哪怕是人類玩意兒使用的煉金消毒劑,也無法阻擋瘟疫僧侶們自帶的體味。
除了腐爛的肉蛆,沒有什麽比這些充斥著疾病的狂熱者更難聞的了。他們披著肮髒的綠色長袍,蹣跚地在廠房裡走來走去, 身上掉下來的毛都是油乎乎的一團,皮膚上布滿了膿瘡和癤子, 眼睛因疾病而渾濁,臉上布滿了皺紋和壞死的痕跡。
一些瘟疫僧在地板上堆積的汙穢——那可能是他們的排泄物,也有是嘔吐物——中踱步, 用帶刺的鼠尾鞭狠狠地抽打著自己的身體,其他人則拿著鼠皮卷軸,嘴裡念著奇怪而可憎的禱文。一個瘟疫僧, 他的臉被鬥篷厚厚的皺褶遮住,敲著一口生鏽的鍾,為這扭曲邪惡的音符感到興奮。
然而還是有幾個瘟疫僧在乾正事的。
他們聚集在一個籠子周圍,用鉤子和釺子戳著可憐的人類俘虜。只需要輕輕聞一下就足以知道這些人類都感染了瘟疫,他們赤*裸的身體上有著許多壞疽和黑色的瘢痕。
瘟疫僧侶們在仔細觀察著這群人類,不時還會在一張張鼠皮卷軸上記錄著什麽。他們正在進行感染實驗,以判斷需要還需要正在熬煮的千疫大釜裡添加什麽佐料——他們不僅要確保瘟疫散播得速度要很快,感染帶來的疾病也必須讓人類玩意兒很快喪失戰鬥力才行。
有個瘟疫僧侶看起來地位很高,他的身體被繃帶一層層裹住,看起來就像是個木乃伊似的。他就守在那個千疫大釜旁邊,他的一根手指已經剛剛因為腐爛而脫落,掉進了沸騰的大鍋中。對於瘟疫僧侶來說,這是個好兆頭:這標明,他自身被疾病腐蝕的軀體將會滋養禁錮在巨釜中的強大藥劑,進而強化這些給他的敵人帶來死亡的疾病。
緊接著, 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次元石粉末,把它們扔進沸騰的大鍋中。
(看到這一幕, 阿吱不由之主地瞪大了眼睛。“次元石粉末!”鼠人不會認不出那種東西,更不會不知道,一般來說只有灰先知和他的學徒們才有資格直接地接觸使用這種萊茲愛渥陛下的恩賜。“這是僭越,是對於神選灰先知的挑戰,是對於十三議會權威性的一種威脅。”這個鼠人本能般知道,自己這次算是看到了一個了不得的情報,他準備把它賣個好價錢。)
那個地位最高的瘟疫僧侶,手指因次元石粉末的灼燒而刺痛無比。身軀遠比其它鼠人肥胖的他,卻伸出一條短短的舌頭,把它們舔乾淨。頓時,刺痛便從手指傳到了舌頭上,他用舌頭去舔自己的牙齦,這樣次元石粉末就會汙染那裡的膿瘡和潰瘍,從而使它們流出膿液更具有傳染性。
他咳出一大口痰,然後把它吐進鍋中粘稠的混合物裡,同時用一隻骨頭雕刻而成的長杓不停地攪拌。作為瘟疫僧侶,他能輕易感受到巨釜中蒸騰著瘟疫的力量——就像一個普通鼠人能夠輕易感受火焰的灼燒一樣——他仿佛站在一團巨大有毒的烈焰之前,然而他卻為此而感到激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大鍋上冒出的那令人眩暈的蒸汽統統吸進肺裡,隨即發出一聲粘稠的咳嗽。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肺裡充滿了這些液體,它們正在醞釀著更為可怕的疾病。
緊接著,他又打開手邊的籠子,從裡面抓出一隻灰色的大老鼠。那個東西狠狠咬了他一口,黑色的血從傷口流出來,但是這個瘟疫僧侶幾乎沒有感覺到尖牙咬破了他的皮肉,就好像痛苦對他來說已經成了一個遙遠模糊的概念。
他抓著老鼠的尾巴,把它浸入瘟疫濃湯中,毫不理會它瘋狂的掙扎。當它的頭伸進那鍋液體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劇烈地痙攣起來,它的爪子瘋狂抓撓,試圖把頭抬出液面。瘟疫祭祀抓住它的前爪,用力把它按下去,直到它的尖叫聲被液體淹沒。
他把它浸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掙扎幾乎停止才把它重新拎出來。老鼠身上滴下綠色的液體,它呆呆的坐在地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死期已經到了。瘟疫僧侶把它拎起來,隨即遠遠拋向了通風管道這邊。當阿吱看到這個可惡的家夥時,身上的毛都立了起來。
它長得非常肥胖臃腫,不用想也能知道渾身都布滿了疾病,然而令阿吱感到恐懼的則是這隻老鼠身上根本就沒有什麽惡心的氣味——反而還很“香”,聞到這股氣味,他作為鼠人腦海裡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東西是一塊好肉,最好吃下肚子裡,別等它跑走再後悔。”
阿吱把手掌伸向那隻老鼠。可就在他的爪尖快要觸碰到這隻老鼠的皮毛時,他就像是觸電似地哆嗦了一下,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然後,扭頭就順著通風管道向外逃跑。
他必須要告訴灰先知,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那些瘟疫僧侶不僅在給埃塞勒姆的人類玩意兒投毒,他們那可憎的破壞欲還延伸到了所有鼠人身上,他們也在給鼠人製造一場瘟疫!
“說說你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快,快!”見到匆匆趕來的阿吱,尼尼斯首先給自己添加了防護法術,然後才讓這個家夥向自己進行匯報。
阿吱快速地概述了他偷聽到的內容,著重講了自己看到瘟疫僧侶僭越使用次元石粉末,以及他們除了用千疫大釜熬製放到淨水槽裡的藥劑之外,還用它來製造被感染的老鼠這兩件事情。但是,他忽略了自己和那個老鼠近距離接觸這件事。
尼尼斯頭歪向一邊, 露出了尖牙,尾巴開始前後擺動。這是鼠人激動的特征。當他說完時,尼尼斯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眼神中帶著一種惡毒的智慧。阿吱不禁懷疑自己大限將至,也許他會把自己殺死滅口。但是灰先知舔了舔他的尖牙,用爪子摸了摸他威嚴的大角。
“你乾的很好,鼠崽子。現在我要好好考慮考慮你對我說的話,準備好你的部隊——你會擁有一支由一打暴風鼠組成的隊伍——讓他們準備攻擊地面據點,就從之前你說的那個糧倉入手。”
“是的,最精明的統領。”
“還有,阿……吱——”
“是、是的,最強大的魔法師?”
“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否則,我保證你會以最痛苦的方法死去。”尼尼斯威脅道。
“是的,是的!您的意志就是命令!最仁慈的大人。”這個鼠人趕緊趴在地上,身體發抖,裝出害怕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