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憐愛地摸了摸程錦的頭髮,“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命格極貴,聽起來是好事,但你今後所遭遇是恐也是常人所意想不到的,無論遇到什麽事兒,你都要好好活下去,記住,不只是活下去,還要好好活下去。”
程錦眨著清凌凌的雙眼望向程夫人,大概是因為程鈺的事情對她有所觸動,若程鈺當初不執迷於那段已沒了緣分的母女親情,也許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如今出了妖屍吃人的事兒,程夫人怕是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是承恩侯府真遭了大難,她無論如何都是要保全她的。。
“阿娘是不是為那妖屍的事兒憂心?”程錦輕松地笑道,“您盡管放心,此事很快便會解決的。”
程夫人輕輕搖了搖頭,“那妖屍沒有神智,興許還好防范,我擔心的是那秦嬤嬤身後的人,事情過了這些天,她的死訊想來也傳出去了,卻沒有半分動靜,我也使人出去尋過了,好好一個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越是這樣,我就越擔心她那個表哥在謀劃什麽……”
一個秦嬤嬤便能瞞著整個承恩侯府上上下下三年,當著他們的面在院子裡養屍,這能耐不是一般的大,她的“表哥”又豈會是泛泛之輩?
說不定他們身後還有一個門派支撐,殺了一個惹來一窩,承恩侯府在明,他們卻在暗,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對他們放冷箭。
這個想法讓程夫人覺得很恐懼,卻又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來,她是當家主母,她若是慌了,這個府就亂了。
“阿娘放心吧,文大人說過此事交給他,咱們盡管相信便是,那秦嬤嬤再厲害,還不是被他一招解決了?”若換作之前,興許程錦還會緊張擔憂,如今發現文紹安已經擁有了當年的法力,哪裡還會再有半分擔心?
當初的文定年可是可以以一己之力封印大妖的法術天才,區區幾個歪門邪道的方士,又豈能奈何得了他?
“文大人的讀書人出身,在那些方士的法術面前,怕也是無計可施。”程夫人一臉不信。
“文大人是鴻山門下啊,其實鴻山當年最擅長的可不是讀書濟世安民,而是封妖捉鬼的術法。”
“你又是從哪裡尋來的話本子?這樣的話莫要在外頭瞎說,若是傳揚出去,可是要惹怒鴻山門人的,”程夫人頓了頓,“我知夫子看重你,可你不願意拜入他門下,也不該胡說人家是捉鬼的。”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自大梁開國以來,經過數十年反覆強調,這個觀念已經深入人心,遊俠方士的地位不比販夫走卒高多少,甚至還要低上不少。
就連當年史家修史的時候,都隻字不提趙齊的宗師身份,對文定年鎮封大妖的種種更是諱莫如深。
所以在程夫人眼中,程錦說鴻山擅長術法,無疑是在咒罵鴻山書院不入流。
程錦笑了笑,如今這天下是讀書人的天下,自然是容不得其他人來分權,只不過這種局面也是她當初樂見的。
讀書人讀了那麽多年的書,無論他們再怎麽勾心鬥角,禮義廉恥還是懂得的,就算心思再歹毒也不敢扯下那層虛偽的皮,只要那層皮還在,風氣就不至於太壞,不至於落得前朝閹宦方士弄權,毫無顧忌地殘害生民的局面。
“前朝皇帝迷信方士巫術,我聽說燕末帝當年迷信方士,曾剜了一百個童男童女的心來來煉丹,還在那座山上修了座祭台,妄圖溝通天地,祭台完工那日殉了民夫九百九十九人……”程錦指著馬車外的一座荒山道,“那一日死人的血沒有喚醒天地神明,倒是喚來了嗜血大妖……”
“阿錦,”程夫人聽得毛骨悚然,仿佛能聽到那些無辜慘死之人的哀嚎,連忙拉住程錦,“前朝無道,那是前朝的事兒了,好端端地提這個做什麽?如今大梁國泰民安,聖上仁德,是我們的福分。”
“能生在這樣的太平盛世真是我們的福分。”程錦點了點頭,無論蕭晟這個人私德如何,總的來說還是一個好皇帝的,和嗜殺殘暴的燕朝相比,如今的大梁皇帝個個都是仁君。
只是可惜了鴻山的傳承,她望著車窗外,暗暗歎了口氣。
程夫人原本就為妖屍的事情憂心,如今又聽了程錦的話,愈加心神不寧起來,盡管日頭高懸,但郊外樹木繁盛,落在她眼裡竟覺得多了幾分陰森恐怖。
“阿娘, 你同我說說祖母的事兒吧。”程錦突然說道,將程夫人從恐懼中拉了出來。
“好好的突然問你祖母的事兒做什麽?”程夫人皺起眉頭,一提起程老夫人,她就來氣,一生氣便忘了恐懼害怕。
她也是嫁入程家之後,才發覺整個程家除了程老太爺還算個明白人之外,一家子都是奇葩。
婆婆憊懶荒唐,卻死死守著家裡的錢,舍不得給家裡添些好菜,添幾件像樣的衣服,卻總是往戲園子跑,給那些伶人打賞的時候倒是從不吝嗇,公公要是說她幾句,她便撒潑打滾哭鬧不休,還經常抓花公公的臉,讓從小受貞靜柔順閨訓的她大開眼界。
公公好幾次都要忍不下去了,偏偏婆婆又沒犯七出之條,反倒還有三不去,加之看在子女的面子上,他最後還是忍了下去,不過也沒忍幾年,程香剛當上太后,給他封了承恩侯,他沒享幾天福,就早早去了。
程夫人歎了口氣,“你祖父是個好人,待人至誠公正,著實讓人欽佩。”
程錦點點頭,能讓性情有些迂腐的外祖父感激涕零,皇親貴胄安郡王另眼看待的典吏,又豈是個泛泛之輩。
“可惜好人不長命啊,我看他就是被你祖母氣死的。”程夫人難掩鄙夷,程老太爺還在的時候,看在他的份上,她對程老夫人和程平還多有忍讓,如今才不賣他們半分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