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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鬥在五代末》第45章 貪官的心路歷程
“罪?”高錫愣住了,雙眼迷茫:“我何罪之有?”
  “勾結叛黨,圖謀不軌。”李延慶字字沉重。
  高錫醉意霎時全消,怒目高呼:“李延慶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對朝廷忠心可鑒,怎會勾結叛黨圖謀不軌?你這是枉法徇私!公報私仇!”
  “枉法徇私?公報私仇?”李延慶被高錫逗樂了,笑道:“高錫,你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還在這執迷不悟。”
  “什麽棺材落淚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高錫冷哼一聲:“李延慶,你等著,我定要向朝廷稟明你的胡作非為,屆時就算是李重進,也保不住你!”
  高錫話音剛落,李石就提著一大袋東西趕來,俯到李延慶耳旁,低聲道:“郎君,在高錫的臥房內找到這些財貨。”
  李延慶扭頭瞥了他一眼:“大聲點,高判官他聽不見。”
  李石當即會意,將手中布袋往地上用力一擲,同時高聲道:“在高判官臥房內發現大量來路不明的財貨,金條銀餅合計三十余塊。”
  布袋在地上綻開,各色金條銀餅在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李延慶指著地上的布袋:“高判官可否解釋下,這些是什麽?”
  高錫略有驚慌,但還是急中生智道:“這些是我隨身攜帶的財物,李推官莫非是想強奪不成?”
  “這樣麽。”李延慶從石凳上起身,蹲下來,撿起一塊銀餅,打量了一眼,將銀餅遞到高錫面前:“那這銀餅上的鄭字,你可否解釋下?”
  在此時,不少大家族為了方便存儲金銀,都會自行熔煉金條銀餅,並在其上刻下印記,倒也方便了李延慶。
  高錫額角冒出一滴冷汗:“這,這是...”
  “既然你解釋不清,且聽我給你解釋解釋。”李延慶右手輕輕摩挲著銀餅上的字樣:“這些金銀皆是鄭翰贈予你,而你來者不拒,盡數收下。”
  “是又如何,我與鄭翰一見如故,收他些禮物,有何不可?”高錫強自鎮定,甚至還陰陽怪氣地反問:“難不成李推官連我的個人私事也要管麽?你這推官也當得太放肆了!”
  “收禮?這當然沒問題。”李延慶話風一轉,悠悠說道:“可這位鄭翰勾結叛民,今日還領著幾百號叛民在官道上伏擊我的運糧車隊,這也沒問題嗎?”
  高錫奮力掙脫著韁繩:“你這是汙蔑!”
  “老實點!”高錫身後兩名親衛立刻死死按住他的腦袋和肩膀。
  高錫如一頭暴怒野獸般低頭嘶吼:“鄭兄出生高門文質彬彬,怎會與叛民勾結?而且鄭家乃是全椒縣數一數二的豪強,你這是要將滁州上下都得罪麽?夏稅你又該如何向朝廷交差?”
  “你的鄭兄是否與叛民勾結,你一會在州獄裡見到他就明白了。”李延慶坐回石凳上:“至於夏稅,那就不勞高判官費心了,接下來你就在州獄裡靜待朝廷的處置吧。”
  說罷,李延慶吩咐親衛道:“府上一應人等都押去州獄。”
  待到依舊罵罵咧咧的高錫,以及一乾垂頭喪氣的仆役侍女都被押走後,李延慶對侍立身後的李石道:“回府上叫司徒毓去州獄,今夜要連夜審訊。”
  為防夜長夢多,李延慶決定今日就將高錫與鄭翰的罪名坐實,並連夜呈報朝廷。
  這樣朝廷能盡早委派新的滁州判官,夏稅事宜也不會因此耽誤。
  將高府封存後,李延慶先去了趟州衙。
  公案上隻點著一盞殘燭,知州馬崇祚的臉色煞是陰沉:“將高錫下獄了?”
  馬崇祚心情沉重,在他的任上不光出現了叛民,甚至還出現了下屬通敵,簡直禍不單行,這下別說政績了,不被朝廷追責都算三生有幸。
  “已然下獄。”
  “若非推官發覺鄭翰的陰謀,後果簡直不堪設想。”馬崇祚情緒甚是低落。
  “天幸滁州,甚好鄭翰露出了破綻。”李延慶也略感後怕,若非鄭家沒有出糧買官,自己還真難以察覺到鄭翰的小動作。
  李延慶接著說道:“下官正打算連夜審訊高錫與鄭翰,盡早定罪,還滁州一片祥和。”
  馬崇祚緩緩起身,來到李延慶身前:“李推官,辛苦你了,事畢之後,老夫定會將你在滁州的一應功績呈報朝廷。”
  李延慶往後稍退半步,拱手道:“此乃下官分內之責。”
  “老夫還有一事想請教推官。”馬崇祚撫著長須:“不知推官如何看待六合縣的局勢。”
  看樣子,馬崇祚心裡已有退意,不過也很正常,南唐如今大軍壓境,馬崇祚老了怕了...李延慶略作思索後,徐徐說道:“知州客氣了,指教不敢當,依下官看,六合縣之局勢看似危如累卵,但三日之內,張殿帥必能大破唐軍。”
  馬崇祚白眉一挑:“推官緣何如此自信?”
  “說來簡單,張殿帥並未令我等撤退,那他就必有獲勝之法。”李延慶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為防萬一,下官會派人去六合縣左近巡視,若有變故,我等可及時退保清流關。”
  萬事求個妥當,李延慶雖然相信張永德能夠取勝,但保險還是要上的,該跑路時就該跑路,不能猶豫。
  馬崇祚聞言略感心安:“如此甚妥,那就有勞李推官了。”
  商議妥當後,李延慶趕往州獄,準備審訊高錫。
  “尹指揮還沒回來麽?”李延慶抵達州獄大門,李石正候在門口。
  李石回道:“還沒,不過派了人報信,離滁州城僅有五裡路程了。”
  “那就好,我進州獄見見高錫,你去一趟滁州辦事處,找到鄧二,他有婁斌與戴景的住址,將這兩人帶來州獄。”說罷,李延慶步入州獄。
  ......
  高錫抱著雙膝,坐在牢房的角落裡,雙眼無神地盯著地面的草杆。
  就連有人來到牢房前,高錫都沒有任何反應。
  進了牢房終於老實了...李延慶靜默著觀察了高錫片刻,方才出聲:“高判官,冷靜了些麽?”
  高錫過了好一陣,才緩緩抬起頭,雙眼睜得老大:“李推官,鄭翰他真的勾結叛民欲圖不軌嗎?”
  “我從不說謊。”李延慶背著手,昂然直視高錫。
  “果真如此麽...”高錫愧然低頭,將下頜埋到雙膝之間,斷斷續續地絮叨著:“我方才回想近日往事,鄭翰的言行確實有些反常,聊著聊著他就會有意將話題轉向州衙和軍隊,我與他相交月余,竟全然未能察覺到他的用意,我真傻,真的...”
  說著說著,高錫語氣中帶著哽咽,顯然是忍不住淚流了。
  高錫被捕入獄後,一直在想有關鄭翰的往事,他記憶力極強,鄭翰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回憶起來,越是深思,他越發覺得自己著了鄭翰的當。
  李延慶冷然道:“你並不傻,能十三歲中進士的天才,怎會是傻子?你是收了鄭翰的賄金,收了他的侍女和仆役,就不願去深思罷了。”
  “判官說的是,我確實是被賄金...還有侍女蒙蔽了雙眼。”鄭翰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拭著眼淚。
  “悔之晚矣。”李延慶絲毫不憐憫高錫,罪有應得之人不配被憐憫。
  “我,會死?”高錫抬起頭,臉上滿是淚水。
  李延慶淡然回道:“尚不清楚,我作為滁州推官,會將你犯下的一應罪行如實匯報朝廷,你是朝廷命官,如何處置你是朝廷的事,我無權決定。”
  “現在就寫供詞?”高錫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他自忖自己並未主動透露機密給鄭翰,是在鄭翰刻意引誘下不經意間透露出去,若是李延慶能如實匯報,他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李延慶搖了搖頭:“不急,現在司徒參軍正在審訊你府上的侍女仆役,鄭翰馬上也要被押進州獄,等拿到他們的供詞,我才會審你。”
  “如此也好。”高錫突然有些困倦,將頭靠在膝蓋上,闔上了雙眼。
  “不過在審訊之前,我有件事想問問你。”李延慶想問一個他前世就非常感興趣的問題。
  高錫忍住困意,坐姿改為跪坐,挺直脊背,正了正衣領:“推官請問。”
  “你本是進士出身,又得范相器重,前途一片大好,家室在河中府也稱得上富貴,為何會被區區金錢美色誘惑?先是想保舉鄭翰為司戶參軍,後又不斷透露機密給他,你曉不曉得,若是真被那鄭翰得逞,對我朝禍害何等巨大?”
  李延慶語速極快,語氣帶有兩分憤慨,他前世就特別好奇那些貪官汙吏的想法,某些貪官明明家中現金成山,卻仍不能收手,不斷收取賄賂以權謀私。
  每當在新聞中看到某某貪腐數億的“大老虎”落網時,李延慶就想親自采訪采訪他們,為何要如此貪得無厭?
  如今得到了親自審問貪官高錫的機會,李延慶當然不會放過,打算深入了解一番高錫的心路歷程。
  這個問題還當真把高錫給難倒了,看清自我,乃世間最難事之一,即便是高錫這般年少成名的神童,一時半會都難以做到。
  沉默著思忖了足足一刻鍾,高錫方才緩緩開口:“顯德元年七月,我任西京推官,不滿聖上大權獨攬,徒步東都諫匭上書,請聖上擇賢任官,諫書被朝廷扣留,杳無音信,我失落之下返回西京,不料入城剛兩日,就被節帥王晏以按獄失察為由扣押,不久我就被奪官削職,發配涇州充軍。”
  高錫的陳述中不帶任何悲喜,李延慶卻能從中聽出濃濃的不甘,暗自感慨:這高錫,曾經也是個熱血青年,想來就是這次奪官流放的不公待遇,讓他性情大變......
  是的,高錫不甘於被自己效命的節度使奪官流放,但他無力反抗,只能被銬上沉重的枷鎖,昔日名滿開封的神童,像豬狗一般被趕往荒涼的涇州從軍,原本還算健朗的身軀也在荒涼的歲月中日漸削瘦,至今依舊身負暗疾。
  高錫抿了抿乾渴的嘴唇,繼續說道:“聖上大赦天下後我返回開封,找到昔日錄名我的范相,經他指點,再度諫匭上書,經范相從中運作,我被朝廷起複,就任蔡州推官,半年之後再調任滁州判官。
  在涇州時,我本以為自己會死在漫天風沙中,卻沒想到還有再度為官的機會,就任蔡州推官後,我就立誓,再也不諫匭上書,再也不憂心朝堂,此世定要享盡天下間所有美好,方能不負我昔日遭遇。”
  李延慶不為所動,問道:“所以,你就不加思考,毫不遲疑地收了鄭翰的賄金,收了他的侍女仆役,舉薦他為司戶參軍?”
  高錫不假思索地回道:“正是如此,但我並不知曉鄭翰勾結叛民欲圖不軌,還望推官明察。”
  這高錫不愧是昔日神童,進了監獄思維邏輯還如此清晰,敘述的心路歷程也經得起推敲...李延慶心中好奇大為滿足,點了點頭:“很好,我明白了,你先歇息罷。”
  李延慶離開高錫所在的牢房,來到州獄的審訊房。
  司徒毓正在房內審問高府的一名仆役,此時審訊已接近尾聲。
  李延慶在門口旁聽,待到審訊結束,仆役被押走,方才推門進屋。
  “五人都審訊完畢了?”李延慶走向司徒毓所在的公案。
  “都審訊完畢了,一開始還有點嘴硬,亮了一番刑具就都老實了。”司徒毓雙眼掛著黑眼圈,無力地整理著桌上的供狀,一副無精打采的困倦模樣。
  “辛苦你了,這麽晚還叫你來審訊。”李延慶走到公案前,順手拿起一份供狀。
  “不算辛苦,這幾人太好審了。”司徒毓伸了個懶腰:“對了三郎,三縣縣衙裡,姓鄭的胥吏可不少,全抓起來,夏稅該如何開展?”
  李延慶翻閱著卷宗:“沒了鄭家,滁州還有婁家戴家,大不了將鄭家的土地都分給他們。”
  “你倒是大方。”司徒毓撇了撇嘴,他雖不清楚鄭家到底有多少土地,但知道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這政治,無非就是利益的分配,你不給人家好處,人家怎會為你乾活?官越大的通常就越大方,氣度小可無法擔大任。”李延慶大略看了一遍卷宗,將其放回案上。
  話音剛落,李石就出現在門口:“郎君,婁斌和戴景都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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