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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鬥在五代末》第18章 波瀾乍起
嚼著一片酥香流油的烤羊腿,郭榮感覺自己上當了。
 昨夜郭榮與李重進、范質和魏仁浦商議一通,定下了詐稱壽州已破、東進濠州的計策。
 做戲做全套,為了欺騙敵人,首先就要先騙自己人。
 在商議結束後,郭榮立刻叫來翰林學士,編寫壽州城已破的捷報,連夜送往淮南各州縣,而後郭榮就心滿意足地睡下了。
 郭榮甚至做了一個美夢,在夢中,濠州守將郭廷謂中計上當,稍稍遇挫就獻上濠州城投降周朝,郭榮再領兵返回壽州,一鼓作氣拿下壽州城,並生擒守將劉仁贍。
 壽州與濠州俱下,淮河下遊的泗州、楚州皆聞風而降,偽唐國主李璟再也承受不住壓力,自願撤除唐朝國號和帝位,奉周朝為正統,並拱手獻上淮南十四州,乞求周朝退兵。
 然而一早起來,機智的郭榮突然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
 這個所謂的“無中生有”之計,未免有些太想當然了。
 不過白日裡郭榮都忙於公務,無暇細思,此時到夜間,終於能騰出時間來整理思緒。
 這一整理思緒,郭榮自然而然地就察覺到自己上了李重進的當。
 壽州城雖然被周軍圍得水泄不通,但畢竟城未破,城頭上現在還飄揚著巨大的“唐”字旗以及“劉”字旗。
 站在淝水對岸的紫金山上,很輕易就能看到壽州城頭的旗幟。
 南唐收到消息後,只需派個察子爬上紫金山,就能輕松戳破周朝的謊言。
 周朝固然可以打個時間差,暫時騙過壽州以外的敵軍,但卻騙不了壽州大營裡十余萬周軍。
 只要與濠州戰事一啟,濠州守軍自然就能抓到周軍的俘虜,屆時壽州已破的謊言也就不攻自破。
 李重進所謂的“濠州立破,再反攻壽州”也就會成為鏡中花,水中月。
 帳中只有自己與內侍張守恩,郭榮忍不住笑出了聲:“好你個李重進,竟敢...”
 話剛出口,郭榮卻停了下來。
 這話茬張守恩卻不敢接,他也早就看出了“無中生有”之計的不合理之處,也隱約覺察到了郭榮的心思,但他卻不敢聲張。
 這可是昨日皇帝與三位重臣定下的計策,他張守恩區區一個內侍,哪敢置喙呢?
 郭榮扭頭瞥了眼身後的張守恩,吩咐道:“去將張永德叫來。”
 張守恩能夠猜到郭榮的用意,心道:陛下已完全想明“無中生有”之計的缺漏,叫張使相來,應該是派他南下支援滁、揚兩州......
 “是,陛下。”
 見張守恩離去,郭榮輕輕後仰,靠坐在柔軟的禦榻上。
 郭榮雖然看清了“無中生有”之計的不切實際,但因為昨晚捷報已經發出,如今他還得硬著頭皮繼續實施下去。
 撫著頜下整潔光澤的長須,郭榮腦海中緩緩浮現出昨夜帳中議事的場景:
 李重進建議朕東進濠州,無非是不願再繼續強攻壽州城,四月眼看著是連日陰雨,確實也沒法再行強攻,他提出此計,雖有欺君之嫌,卻給了朕台階下,倒也不失為良策......
 但范質,還有魏仁浦,這兩人不可能看不出此計的荒謬之處,可他們昨夜卻毫不猶豫地支持李重進,莫非,他們與李重進已經串通一氣?
 不,不對,范質從不結黨營私,而魏仁浦這老狐狸也絕不會與李重進串通......
 他們支持李重進,無非因為他們也不看好朕強攻壽州城......
 想到此,郭榮忍不住歎息:“也罷,既如此,朕就遂了你們的意,不過滁州與揚州,朕卻不會舍棄。”
 片刻之後,身披甲胄的張永德跟著內侍張守恩進到帳中。
 “臣張永德,見過陛下。”
 張永德是昨夜收到郭榮的召見,急匆匆地從鳳台縣趕到壽州大營,他以為陛下是急於派他南下,卻沒想一整日都沒見到郭榮的面,但卻也沒收到返回鳳台縣的命令,因此隻好在壽州大營待到了現在。
 郭榮端坐禦榻上,面容肅穆:“張卿,朕命你明日一早,領一萬控鶴軍南下揚州,若是偽唐軍北上,你定要替朕守住揚州,朕許你在滁、揚兩州便宜行事,兩州駐軍皆由你調遣。”
 拖了一天,自己終究還是要南下,而且只能帶一萬控鶴軍隨行,這仗怕是不好打...張永德低頭拱手:“臣領命。”
 ......
 滁州李府,李延慶屋內依舊燈火通明。
 “方三,有一件要事需要你去辦。”
 方志和毫不遲疑:“郎君隻管吩咐便是。”
 “你返回江寧城後,需在城內大肆宣揚壽州城已破,聲勢造得越廣越好。”李延慶頓了頓,繼續說道:“但切記,你和弟兄們的安危最為要緊,切不可暴露自身。”
 方志和低著頭仔細聆聽著,而後回道:“屬下明白。”
 李延慶再度吩咐道:“還有,盡可能打探到吳越國與南唐交戰的情況,一旦有新情報,盡早送到我手上。”
 “是。”
 吩咐完方志和,李延慶轉頭看向鄧二。
 鄧二旋即反應過來:“郎君。”
 李延慶對鄧二的機敏很是滿意,點了點頭:“鄧二,你的任務與方志和一樣,需要在滁州境內宣揚壽州城已破的捷報,而且要盡可能地向鄉間宣揚,其中全椒縣最為重要。”
 全椒縣乃是滁州豪強聚居之處,李延慶的目標就是這些豪強。
 鄧二大力拍著胸脯:“郎君放心,咱們辦事處有好幾套鄉間小販的行頭,明日一早,我就和弟兄們喬裝成小販趕赴全椒縣。”
 “好了,時候不早了。”李延慶站起身,微笑著對兩位得力手下說道:“你們兩人先回去休息,特別是方志和,你還需要遊過長江,一定要注意休息,決不可頂著疲倦過江。”
 李延慶前世看過不少溺亡報道,知道疲勞游泳很容易造成身體痙攣,他不希望方志和橫渡長江時出現半點意外。
 兩人臨走時,李延慶又叫住了鄧二,再三叮囑鄧二,讓他一定要好好監督方志和休息,而且還叫李石包了半邊野豬給鄧二帶上。
 滁州目前物資匱乏,肉食由其難買,趙匡胤每日隻給李府分配十來斤肉食,完全不夠五十幾名大漢消耗。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加之滁州三面環山,朱良和錢長生乾脆領著護衛們出城上山,獵些兔子、鹿、野豬之類的,用來打打牙祭。
 第二日一早,李延慶照舊去往臨時州衙。
 還沒到州衙門口,李延慶就撞見了昨日上門送捷報的王仁贍,並跟著王仁贍去見趙匡胤。
 見著李延慶,趙匡胤強忍喜意,正色道:“李推官,竇使相今日午後入城,屆時你隨某去迎接。”
 竇儀終於還是來了...李延慶輕輕點頭:“下官明白,昨日商定之事,太尉可處置妥當了?”
 “推官大可放心,庫中大半存糧已安然運抵城外。”趙匡胤笑著說道:“而且壽州城已破,待到這大捷傳遍鄉裡,咱們恐怕還會多出不少糧食。”
 李延慶臉上露出會意的微笑:“等打發走了竇使相,就立刻實施以工代賑之策,若有余糧,還可救濟那些來不及春種的農戶,這樣夏稅和秋稅也能有保障。”
 “哈哈,這是自然。”趙匡胤大笑道:“某這會還要指揮士兵灑掃州衙,過不了幾日,這州衙就要人滿為患咯!”
 李延慶知趣地說道:“下官今日還要審訊囚犯,就不打擾太尉了。”
 剛走進推官衙門,戴景、婁斌兩名孔目官就迎了上來。
 婁斌當先問道:“推官,壽州大捷,可是真的?”
 看著婁斌一臉焦急模樣,李延慶微微一笑:“捷報上白紙黑字,當然是真的,怎麽,難不成你不信?”
 婁斌忙不迭地說道:“屬下哪能不信呢?只是我朝驟然大捷,下官欣喜若狂,昨夜徹夜未眠,一時間有些頭昏罷了。”
 李延慶沒去看他,徑直走向公案:“一連數日操勞,婁孔目也許是過於疲倦,本官準你今日休沐。”
 “下官不累,下官不累。”說著,婁斌坐回自己辦公的位置。
 戴景則跟著李延慶走到公案前:“下官有一計,想呈獻給推官。”
 李延慶一抖官袍,端正坐下:“說來聽聽。”
 戴景恭敬地拱手道:“州衙現下缺少胥吏,政務不通,下官有一計,可破此局面。”
 按照戴景與婁斌的謀劃,此計本應該再藏一陣子,待到李延慶主動求問再提出來,可兩人卻沒想到壽州城竟破得如此之快。
 等到壽州大捷傳遍滁州,那些藏匿在鄉間的胥吏自然會湧向州衙,屆時他們的計策自然也就沒了用處。
 兩人今早緊急商議了一番,決定今日由戴景主動獻計。
 李延慶神情自若:“戴孔目不必賣關子,直說便是。”
 兩名屬下打得什麽算盤,李延慶自是一清二楚,心中冷然一笑:呵,我剛到滁州來時你們不獻計,這會壽州大捷傳來,你們就眼巴巴地上來獻計,待價而沽?悔之晚矣了吧!
 見李延慶不為所動,戴景心道不好,但還是強作鎮定地說道:“下官與幾名胥吏是舊識,他們並非不願為我朝效力,只是短時間內連仕兩朝,心中難以接受,若是服朝廷能多給滁州一些吏轉官的名額,下官自信,能夠說服他們重返州衙。”
 “吏轉官的名額?”李延慶撫了撫頜下短須:“我倒是能給滁州爭取幾個。”
 戴景聞言不勝欣喜,可李延慶接下來一句話就將他打回原形。
 “但此計還有可商榷之處,本官需再思量幾日。”
 李延慶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戴景,剛要再度開口,公廨外忽然傳來熟悉的河南嗓音:“李推官可在?”
 “是王都頭嗎?”李延慶看向門外。
 王仁贍大步跨進公廨內:“下官奉太尉之命,送一封信給李推官。”
 戴景連忙走到門口,從王仁贍手中接過信件,而後走回公案前,呈給李延慶。
 李延慶一眼就瞥見了信封左下角的方形標記,略感疑惑:父親的信這時候送到滁州,應該是連夜加急送來,究竟何事如此焦急?
 站起身,從戴景手中拿過信,李延慶隨手用案上的裁紙刀裁開信封,取出信紙攤開,紙上熟悉的潦草字跡,出自父親李重進。
 信的內容很是簡略,簡略到只有一句話:捷報為假,乃是為父為騙郭榮東進濠州,提出的計策。
 什麽?假的?壽州城破是假捷報?李延慶心中波瀾乍起,但表面依舊波瀾不驚,將信紙小心折好,重新裝入信封。
 李延慶看向門口的王仁贍:“多謝王都頭,信本官已切實收到。”
 “那下官告退。”王仁贍也不拖泥帶水,迅速離開推官衙門。
 李延慶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緒,對戴景說道:“方才你說道哪了?”
 戴景已經自覺沒有希望,但還想爭取一番,勉強提起精神:“下官方才說到,可以說服一些胥吏重返州衙,只需推官能為滁州爭取一些吏轉官的名額即可”
 李延慶輕輕點頭:“嗯,此計確實不錯,不過今日公務甚重,待到今日的審訊結束,本官再與孔目詳談。”
 此時千萬不能著急,表面必須向往常一樣淡然, 李延慶在心中不斷叮囑自己,他很明白,整個滁州,目前應該就他一個人知道壽州大捷是假的,為了朝廷大計,也為了滁州,決不可透露出去。
 戴景與一旁的婁斌本來已是心如死灰,如今聽到李延慶想要詳談,心田一下又活泛起來。
 “多謝推官,下官明白。”戴景連忙拱手稱謝。
 李延慶面如沉湖:“好了,回去坐下,準備記錄供狀。”
 時間一晃就到了中午,完成了十二名罪犯的審訊,李延慶憋了一個上午,終於得空休息。
 進到公廨一旁的耳房,李延慶從袖中掏出信封,取出信紙。
 靠坐在床榻上,再度確定了一遍信的內容,李延慶臉色霎時變得有些難看。
 被耍了,還是被朝廷耍了...
 李延慶至今都不太敢相信,捷報也能騙人的嗎?
 但是眼前熟悉的字跡又告訴自己,自己確實是被耍了,還是被朝廷給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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