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防禦使府的食堂裡,張彥卿正與士兵們一道用午餐。
周軍攻勢犀利,攻城第一日就攻破了城牆,城內士兵撤入防禦使府太過倉促,大部分軍需物資都沒來得及搬入府內。
這致使防禦使府內軍械與食物皆極度匱乏,所謂午餐,不過是一小碗糙米飯再加上兩片奄奄的鹹蘿卜。
幸好,這防禦使府還是前一個唐朝時修築的,圍牆既高又厚,唐軍靠著這圍牆倒也勉強能頂住周軍的攻勢。
上午周軍發起了一波猛烈攻勢,張彥卿剛從指揮崗下來,便來到食堂與士兵們一道用餐,
張彥卿從底層一步步升為防禦使,愛兵如子,楚州士兵無不愛戴。
此次周軍來襲,張彥卿悍不畏死,城破之後依然負隅頑抗。
城內士兵明知這是死路一條,也甘願隨主將赴死。
張彥卿嚼著生硬的糙米飯,心中思緒翻湧。
今日戰局有些奇怪,快到中午的時候,攻打防禦使府的周軍突然就退潮了,而且一個不剩,整個防禦使府四周一個周軍也瞧不見。
而前幾日,周軍的攻勢足可稱得上夜以繼日,哪能給張彥卿來食堂與士兵們共進午餐的機會?
北賊究竟在謀劃些什麽......張彥卿將一片鹹蘿卜夾入嘴中,貪婪地咀嚼著。
曾經錦衣玉食的防禦使,已經半月不知肉味,本來歸仆役侍女吃的鹹蘿卜由於存量大,已是府內僅剩的佳肴。
嚼完了三片鹹蘿卜,張彥卿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情報實在太少了。
正當張彥卿用完午餐準備回望樓的時候,副將披著全身甲胄噔噔瞪衝進了食堂,並高喊道:“張防禦,大事不妙!”
張彥卿的神經時刻緊繃,他猛然起身:“發生什麽事了?北賊不是已經撤退了嗎?”
副將喘著粗氣道:“斥候傳來情報,北賊在城內架設了幾十架炮車,準備炮擊防禦使府!”
張彥卿恍然大悟:怪不得北賊會突然撤退,原來是偷偷在城內架設了炮車!
好你個北賊,竟然將炮車弄進了城!
不過張彥卿卻不怕。
炮車本來是投石車,但在火藥出現後,就成了炮車。
可就算炮車能將火藥包投進防禦使府,那又有什麽可怕的?
無非是一些帶樹脂的火球罷了,防禦使府現在雖然一窮二白,兵器短缺糧食告罄,但水井卻多得是。
張彥卿當即對副將道:“傳令下去,讓士兵們準備滅...”
“火”字還未出口,食堂上方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巨響。
轟!
房屋在顫動,大地也在顫動。
張彥卿的聲音以及魂魄都被奪走了,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只見肉眼可見的洶洶熱浪夾雜著磚塊瓦礫撲面而來。
李延慶站在城牆上,只見防禦使府上空炸開了朵朵燦爛的火花,接著就是升空而起的滾滾濃煙,最後則是震耳欲聾的劇烈爆炸聲浪。
迎著風,似乎還能隱約聽到爆炸聲中夾雜著唐軍的哀嚎。
張光翰興奮地握緊了拳頭:“哈哈,成了!炸死這幫狗崽子!”
城牆上的周朝君臣見識到了震天雷的威力,無不歡欣振奮。
戰爭的面貌,要改變了。
郭榮雙目直勾勾地盯著防禦使府上空的黑煙,他抬手擦了擦眼,確認自己並未看錯。
這就是震天雷?這就是火藥的威力?
有了此等利器,我大周十年掃平天下豈不是易如反掌?
郭榮的心臟“咚咚”直跳,恨不得躍出胸腔,他能感覺到,自己即將真正君臨整個天下。
......
事後,馮繼升受到了朝廷的嘉獎,本官升了三階,差遣則依舊是知火藥作。
這是馮繼升的個人請求,政事堂與吏部經過商討,一致認可了他的請求。
這等稀世奇才就該待在最能發揮他才華的地方。
火藥作內的工匠自然也得到了朝廷的嘉獎,待到大軍班師後,火藥作也將迎來擴建,預計會增加兩百名以上的工匠,一舉成為都作院內名列前茅的作坊。
這麽算下來,馮繼升其實差遣也得到了提升。
至於楚州城裡負隅頑抗的萬余唐軍,在防禦使府失守後便紛紛投降了,整座楚州城徹底落入了周軍之手。
某些周軍將士心心念念的屠城自然也沒有發生。
......
時間來到了四月末,李延慶與錢長生騎著馬並轡而行。
錢長生臉上掛著擔憂:“衙內,應該多帶些人手的,就咱們兩人,屬下有些不放心。”
“不過是看看長江罷了,帶那麽多人幹嘛?”李延慶轉頭問道:“你是擔心碰上南賊?”
說實話,南賊這個詞李延慶說起來總覺有些拗口,不過軍中都是這般稱呼的,李延慶也不好改口。
不過就南唐最近的情況看,李延慶覺得這個稱呼持續不了多久。
“是。”錢長生的回答言簡意賅。
“這你大可放心,這長江以北早就沒有南賊了。”李延慶看向前方:“只有我大周的子民。”
楚州被周軍攻破後,郭榮稍作停歇後立刻領大軍南下。
如今,郭榮的行在已經抵達了長江北岸的揚州
而在對岸江寧城內的李璟已派使者北上求和,兩國是戰是和,就看這次和談了。
李延慶已經提前洞悉了結局。
周朝與南唐只有“和”一條路可走。
別看郭榮親自南下飲馬長江,而且還挖通了堵塞已久的大運河,將勉強拚湊出來的三百條戰船開到了長江上,大有一鼓作氣揮師渡江的勢頭。
可李延慶明白,郭榮這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周軍此戰拿下了淮南六個州,卻隻得到了濠、泗、楚三州的存糧,周軍的糧秣已到極限。
郭榮親自領大軍南下,不過是想嚇唬一番李璟,好讓李璟吐出更多籌碼。
而河對岸的李璟呢, 已經嚇破了膽,他現在隻想息事寧人,讓周軍盡早離開長江北岸。
結果不言而喻,整個淮南落入周朝之手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行了一陣,李延慶嗅到了濃鬱的水汽。
長江,就在前方。
李延慶一夾馬腹,胯下白馬向前奔馳。
今日江面有霧,只能隱約看到對岸城池的虛影。
錢長生跟了上來,挑目南方,問道:“衙內,對面就是江寧城嗎?”
李延慶遙指霧中虛影:“沒錯,對面就是江寧城,這江寧城內種滿了梧桐,每到秋季霎是好看。”
“衙內去過江寧城?”
“去過...”李延慶搖了搖頭:“不,沒去過,這次未能渡江,有些遺憾,下次你隨我一道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