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軒明站起身來，背著手緩緩踱步:“自先祖聖母決意將馮氏遷到瓊州以來，非到萬不得以，我們從不直接插手黎人族務。一旦開了這個頭，就很難再維持調停者的身份。”
　　魚叉學得很快，隨即明白馮家的處境。
　　一直以來，不論生黎還是熟黎，不論順從還是叛逆，黎人內部持不同意見的各派都必須尋求馮氏的支持。因為從表面上來看，馮氏總保持著“中立”的態度，當然，這個態度前提是沒有侵犯到馮家的利益。
　　可一旦馮軒明改立族長，甚至換掉繼承人，就算能夠順順利利，也必然會引發軒然大波。馮家從中立變成支持自己的立的族長，反對者的注意力便會由此而集中在馮家身上，再無法統合各方。
　　“我知道讓你去和符南蛇比武有些強人所難。”馮軒明語速放慢，似乎仍在思考措辭:“符那渾欲借中官張淮的人頭安撫族內，穩固自己的地位。我理解他的苦衷，換我來恐怕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可以我的立場，這是絕對不能被允許的。”
　　魚叉聞言不由微微皺眉。
　　按此前唐承佑的分析，中官幾乎是必死之局，沒想到馮軒明卻態度堅決地要保他。恐怕他此次故意營造要換掉符那渾之勢，也是為了增加自己手中的籌碼，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事態到底會發展到什麽樣的程度，已經不是魚叉所能理得清的了。若是個局外人，他才懶得理這些事情，可偏偏此行他也有著自己絕不容失的目的。
　　通什峒各方勢力雲集，利害關系錯綜複雜，唯有他看起來最為簡單，沒有馮軒明的支持，要想尋找機會抓住范柳，無疑難於登天。
　　馮軒明並不知道魚叉心中百轉千念，繼續道:“張淮是王瑾的人，王振和金英鬥得你死我活，都想拉攏王瑾。張淮一死，事情就不好收場了，絕不可能像牛白村那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到時戰事一起，不論瓊州百姓還是黎族、馮家，都將陷於水火。”
　　魚叉對朝廷中的權力傾軋並不感興趣，卻也明白他和馮軒明是互相利用的關系，若自己毫無利用價值，只怕真的只能打道回府，哪裡還能指望馮軒明為自己擒住范柳提供便宜。
　　一想及此，他倒也坦然了:“在下自然也不希望瓊州燃起戰火，若能出為此一分力，自然在所不辭。只是勝負，卻實在沒有把握。”
　　馮軒明終於露出了笑容，他之所以分析各方利害，主要目的並非為了說服魚叉，更多的是在借此理清思路。
　　馮家歷代以來都在想方設法安定瓊州，可黎族起事仍然此起彼伏。當有些矛盾積累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就算是諸葛再生，恐怕也難以完全遏製。
　　大明立國六十多年了，黎族內外矛盾已經接近臨界點，單憑安撫哪裡能夠輕易將其化解。只不過生逢此時，他絕不希望在自己在世之時遇上罷了。
　　一臉熱絡地坐在魚叉旁邊，馮軒明道:“你恐怕是小看了你自己了。想必剛才你也看出來了，我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二十歲中進士步入仕途之前，我也算是文武兼修。當然，我修的主要是內功，打打殺殺的事情並不擅長。”
　　總算自己主動交待了，可魚叉並不意外，雖然他現在完全無法確認，從馮軒明嘴裡說出來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見魚叉不動聲色，馮軒明竟讚許地點了點頭:“恰好，我對先天真氣略有心得。”
　　這下魚叉坐不住了。
　　莫非這馮軒明竟然也是個先天境的高手?
　　這怎麽可能！
　　據馮軒朗所言，先天之境可不是想進就能進的，一般都是在生死關頭的幡然明悟。這只是極其少數的幸運兒，更多的則沒能跨過這一關，身死道消。
　　馮軒明久居官場，怎麽會有這樣的機會。
　　見魚叉不信，馮軒明笑道:“你以為我在誆你麽，哦，對了，我確實沒這麽幸運。一入官場，武功並沒有多大用處，勤練不綴隻為養生健體而已。”
　　這倒還勉強能說得過去。
　　魚叉的好奇之心被勾了起來。他初入武道，雖然啟蒙者均是武功頂尖之人，可都只有隻字片語，剩下的都只能由他自己苦苦摸索，實在有太多的疑惑希望得到開釋了。
　　馮軒明居然敢稱對先天真氣略有心得，那必有所憑恃，說不定正好可以解決他橫亙在心頭的那些疑惑。
　　“馮家自五代崛起，至今不衰。”馮軒明略有自豪地道:“先祖聖母確實很有先見之明，避開瓊州，雖失了不少發展的機會，卻可遠離是非中心，否則哪能綿延近千年。千年傳承，整個中原又幾家，先天功法雖然極其稀少，族中書庫卻存有幾篇。”
　　魚叉終於動容。
　　若非借助偷學到的兩招殘缺不全的五狂刀法，他也不會因此創出自己的晴空與風起兩式。自古以來，能夠自創絕學者，無不是宗師級的人物，可他們絕不是憑空創造，而是來源於豐厚積累後的突破。
　　如果能得到完整的先天功法，就算不完全與他自身的情況契合，卻也能一掃迷霧，再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茫然。
　　馮軒明歎道:“本來，我是想以此作為獎勵的，可你卻提前答應了。所以不管你明天勝還是敗，我仍然會將其抄本送給你。此間事了，大哥將會閉死關，做最後的衝擊，族裡的事情我還能夠做主。”
　　所謂閉死關，是武者下大決心要突破之舉，不成功，則至死。馮軒朗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多半是受了那個邋遢老道的刺激。雖然無緣一見，可卻讓他燃起突破生死玄關之志。
　　“至於安南人。”馮軒明明顯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會設法解除黎族對其守衛，以你們幾個之力，應該可以達成所願。”
　　籌碼都擺在了桌面上，魚叉又能說什麽呢?站起身來向馮軒明一揖:“明叔厚遇，必不負所望。”
　　夜幕降臨，魚叉帶著破解五狂刀法的秘訣而去，整個通什峒卻開始不安與騷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