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陪著皇上在禦園散步,夕陽西下,余暉只能照亮高處的一些地方了。
皇上見她望著高處,那裡被斜陽映成了一片暖暖的金色。
“到上頭去看看。”
謝寧笑著說:“好。”又說:“幸好臣妾出來的時候沒穿那香木底的鞋。”
皇上平素起居行動都夠簡樸的,也不修行宮,也不愛打獵,那些都是先帝的心頭好,全是燒錢的大宗。但是在打扮她這件事情上,皇上從來也沒有簡樸過,從以前就是這樣。孔雀尾羽織錦給她穿,籠著夜華霧光的明珠給她戴,然後為了過這次仲秋,針工局得了皇上的吩咐,送來的衣裳鞋履吉服朝冠全是格外精致貴重的物件。就說那雙鞋,沉香木鞋底,香屑從鏤空細孔中幽幽彌散,皇上還笑著說,這可是書上寫的步步生香了。
好看是好看,穿著高底鞋子,走路姿態越娉婷嫋娜,如柳扶風。就是累腳。木底終究太硬了啊,而且因為太高,更加得小心翼翼的。謝寧穿給皇上看過一次就曉得那滋味了,那鞋還是供起來好了,反正是沉香木的,上頭又嵌金銷雲,擺在櫃子裡還能充當香料用呢,真要穿,她怕腳踝骨要斷啊。
結果她說完話,皇上接著說:“不妨,要是你穿那雙,朕把你抱上去也成。”
謝寧臉有點熱,臉扭到一旁去。
等看見鳳翼台高高的階梯,謝寧卻又忍不住想,皇上真能把她一路抱到樓頂嗎?這階梯可長著呢。
到了樓頂上,看景致更清楚了。這裡高,望得遠,能一直看到清露池,在夕陽下金鱗點點,不過時已近晚,湖面上正在起霧,再往遠處看,重重殿閣樓宇只有琉璃瓦屋脊還是亮的,就象在這霧海中遊移浮沉的魚。
宮裡越冷清了。一下子走了不少人,仲秋節這循例的節宴,還辦得起來嗎?
宮裡人多時嫌煩亂,現在人走了許多,居然心裡還有些悵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悵然什麽。
大概還是因為這座宮城太大了吧。先帝時這裡光美人就有數千,再加上奴婢,太監,護衛,數萬人也住下了,雖然聽說很擠了些。現在這宮裡人數只有先帝時的零頭了,太監沒有放出去,宮人卻放出去了大半。連白洪齊都覺得現在很不象話,直說缺人手。
其實人手是不缺的,只是過去都清閑慣了,比如長寧殿裡光是管灑掃的就有幾十個人,分做兩班兒倒著乾活兒,大多數時候人其實都閑著。突然間原來三個人四個人乾的活兒要一個人幹了,自然比以前顯得緊巴勞累。按方夫人的話說,其實都是閑的。
謝寧問過身邊的人,結果並沒有想出去的。青荷是拿定主意不想嫁人的,青梅也說宮外沒有親人了,不想出去。其他的人多半也覺得永安宮差事難得,出去了未必就有這樣好,所以除了兩個粗使宮人,倒是沒有旁人放出去。
青荷一向穩重,她要真走了,謝寧身邊一時間還真沒有可替代她的人。只是之前她以為青梅會出去的,沒想到這丫頭主意正的很,一口就說不出去。不但是這次,就是以後也不打算出去。
她服侍了謝寧幾年,謝寧自然不會讓她將來沒著落。只是……難道出宮嫁人不好?她是服侍謝寧的宮人,不怕出去了沒靠山受欺負。
可她就是說不出去,以後也不出去。
謝寧心裡多多少少有點明白緣由。
青梅不出去,可能是因為外頭沒親人,但是更可能是宮裡有她牽掛的人。在宮裡很多時候都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事心裡明白就行了,大面上還是要裝不知道。
這次針工局也走了不少人,這些人都是手上有真功夫的,出去了也不怕找不到飯碗,多的是人願意請呢。方夫人在針工局待了許多年,很是知道針工局裡的情形。縱然走了這麽多人,也不缺人手用。原來針工局裡大把的人日日閑著,做皇上、妃子們的衣裳要不了這麽些人,做宮女太監們那些粗活兒又用不著她們動手,其實這樣閑著並無好處,一來閑著易滋事,二來手藝也都荒廢了。這次一放人,她們樂得出去。
雖然少了人手,可針工局交出來的活計仍舊沒有半分遜色,可見走的人其實無關緊要。
謝寧平時不去東六宮,聽說那邊倒是影響不大。本來太妃們身邊的人就都有年紀了,出去了也沒好著落,並不想出宮,就想留在宮裡養老。所以這次放人,那邊受的影響反而最小的。因著天氣不錯,東六宮那邊倒有人過來給方尚宮請安送東西。東六宮是荒廢了,不過那邊的花木聽說倒還照管得不錯,宮苑裡開的桂花,摘的石榴和葡萄,雖然不是什麽金貴東西,也是人家一片心,特意送來請方尚宮嘗鮮。
對於這些往來,皇上與謝寧是樂見其成的。方夫人平時除了照看玉玢公主,差不多很少出門。偶爾出來一趟,也就是去永安宮看看玉瑤公主和兩個皇子。 謝寧雖然時常過去,可是畢竟她和方夫人能說的話也不多。倒是東六宮裡還有方夫人的舊識,這回宮裡要放人,東六宮早就有人過來往方夫人那裡探聽消息。這麽一來二去的,倒是走動起來了。
“那兒就是福暉堂吧?”
從鳳翼台往下看,能清楚的看見永安宮,福暉堂就在永安宮再過去一點的地方,有著松柏樹特別好認。
“是。”皇上說:“不知道這會兒夫人用過晚膳沒有,要不咱們去那裡蹭一頓吧。”
去是可以去的,宮裡用膳的時辰是有定數的,方夫人那兒這會兒應該還沒有用膳呢。
不過說要去,自然不能兩人就去了。皇上讓人回去把二皇子三皇子一塊兒帶了來,連大皇子和玉瑤公主也跟了來。
二皇子已經懂點事了,知道怎麽行禮問安,雖然因為胖胖的一身肉,行禮十分笨拙。三皇子正在剛開始學話的時候,時不時能蹦出個字來,可大部分都是言不及義,誰也聽不懂他在咿咿啊啊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