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坐車,看到有人坐著坐著就哭了。
有時候坐車,坐著坐著,自己就哭了。
於夏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或許是在傷心的那一瞬間吧?
他第一時間想著再回去夢裡,跟周曉敏說聲對不起。
然而這次卻心緒繁雜,怎麽也無法入睡。
當衝動冷靜過後,他放棄了。
甚至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周曉敏。
不僅是夢裡的那個!
也包括此刻火車終點的那個隆亭,那裡的周曉敏。
他清楚的感知與記得,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重合度最高的,就是他和周曉敏。
甚至在他的心裡,那就是一模一樣。
就算是有些許的差別,也不過是今天多掉了幾根頭髮一樣差異。
他有預感,同夢裡一樣,周曉敏會和他離婚。
起初他非常傷心,然後非常不舍,然後非常無奈,然後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最後,只能偷偷流淚。
他什麽也改變不了。
或許這也是好事,大家生死,各安天命。
周曉敏認命回去等待命運的安排,而他則自是成為一個精神病,隨波逐流。
……
回到家,家裡只有周曉敏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似乎在等他。
於夏本想打個招呼,但不知為何沒敢開口。
“我們離婚吧!”
周曉敏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從兩人認識起,十一年了,於夏似乎從沒見過周曉敏哭過,夢裡的場景仿佛真的是夢。
但卻不是假的。
該來的終究會來!
於夏只是點了點頭:“好!”
“去哪?”
“上班!”
然後周曉敏便提著飯盒出門了。
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
於夏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忽然有股站立不住的感覺,如同脊柱被抽掉了一樣。
這裡的一切是那麽的熟悉,但又是那麽的沒有絲毫留戀。
能夠留戀的除了回憶,沒有任何現實存在的東西。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當初早點不管不顧要一個孩子,會不會又是另外一個結果呢?
但那已經是過去的奢望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於夏將卡留下走了。
少了三萬,又貸了五萬,這也許就是他在這個世界透支到極限的價值吧。
工地一條命也就十來萬,資本抵押打個對折,正常。
周曉敏母親身體一直不好,這次估計嚴重了很多。
門房的趙大爺看他剛回家不到半小時,又拖著箱子出來,也是感慨,吧嗒了一口煙,打著招呼道:“小於,你這才回來又出差去啊?”
於夏搖了搖頭:“沒,失業了!”
趙大爺一愣,見他神情低落,順手遞了根煙過去,但忽又想起這小子不抽煙不喝酒的,正打算尷尬的收回來,於夏卻一下接了。
“甭擔心,你們大學生,還怕找不著工作?想開些。”
說完又吧嗒了一口,吐出老長一段煙霧。
於夏沒答話,反而拎著那根煙來回看了看:“趙叔,這抽煙是啥感覺?”
“解憂!呵呵,跟喝酒一樣。就像一道火線,燒進你的心肺,把那些鬱悶的事兒全都燒個一乾二淨。你試試。”趙老頭一邊說一邊又猛抽了一口。
他一把年紀了,無兒無女,看個小角門,也沒啥事,
一輩子就這點愛好了。 於夏點了個火,一口下去,咳嗽了半天,然後和老趙笑著道別。
那一棵煙最後燃燒殆盡,飛進垃圾桶裡。
……
天大地大,何處是家?
於夏徘徊在地鐵口,不知道去哪。
手機叮咚著忽然來了一條消息。
“你怎麽樣了?”
他有點詫異,居然是金枝。
這小女孩居然還真把他當了回事。
“謝謝,現在好了,能睡覺了。你好好學習。”
遠方的少女,隔了許久才回了三個字:“那就好!”
宿舍中,金枝按下發送鍵忽然有些不開心,將手機扔在了床上。
對面的姐妹賀玲見了不由得取笑道:“我看你扭扭捏捏半天了,怎麽的?發了消息過去人家不理了啊?”
金枝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感覺他沒跟我說實話。”
賀玲笑的更歡了:“喲,你這心可飛的真夠快的,不就是在火車上偶遇了一下嘛,至於這樣‘用情至深’嗎?”
“你說啥呢,你根本就不懂!”金枝沒好氣道。
“喲喲喲,還我不懂,小女生,姐姐還是勸你實際一點,學校裡那麽多帥哥你找一個不行嗎?幹嘛迷著一個就見過一兩次的大叔啊?”
宿舍裡她年紀最大,金枝年紀最小,比她足足小一歲半,所以她說的毫無忌憚。
“沒啥,我就是覺得他和我爸好像。”
賀玲頓時做驚為天人狀:“哎喲我的姑奶奶,人家都是找男朋友,你這是在找乾爹嗎?”
“我打死你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
金枝怒了,提起枕頭就扔,兩人瞬間戰做一團,弄的宿舍亂七八糟才罷休。
瘋得累了,兩人索性往床上一躺。
金枝似乎想起了什麽,看著頭頂的床板,眼神迷離。
“我爸很好的,但就是身體不太好。據我媽說,醫生說他是先天元氣不足,又沒好好補過,所以長大了人不結實。”
“一米八的個頭,一百一十斤都不到。但我小時候最喜歡騎在他脖子上了,比所有人都高,其他小朋友都沒我高,我開心極了。”
“我爸對我很好,但就是特喜歡管著我學習。我記得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我五歲的時候,幼兒園的作業我做不來加減法不肯動筆,我爸氣的把我屁股都打腫了。”
“打完以後,他又急忙忙跑去給我買紅花油,一邊哭一邊給我揉,我那是第一次見我爸爸哭,當時都忘了疼,隻覺得他哭起來好可憐。”
“他一邊哭一邊給我講他小時候,沒菜吃只能吃光飯,沒錢上學只能下溝裡去摸魚。讓我好好學習,以後出人頭地。”
“我當時不理解,只是當故事聽,我還問他為什麽不吃肉,然後我爸給我講了好長一段故事。”
“我爸爸可會講故事了,以前每天晚上睡覺,都要給我講一個睡前故事。而且他講故事跟別人不同,他講的故事都很荒誕,但他又一本正經。”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給我講大力水手的故事,但大力隻開了個頭,後面滿滿變成了勇者鬥惡龍還有兄妹復仇,甚至最後變成了海盜大力來娶公主。”
“當時我媽聽的肚子都笑痛了,而我聽得非常入迷。 ”
“但後來有一天,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媽媽說爸爸睡著了,但是家裡的床有點短,所以要去給他換個床。我當時沒有懷疑,因為爸爸睡覺確實從來沒伸直過。我還覺得爸爸睡著了都有人抬好舒服。”
“後來我才知道,爸爸再也不會回來了。只有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看著我。媽媽說讓我想他的時候就多看看。”
“可看有什麽用,他又不能給我講故事。我開始知道,爸爸死了。”
“但或許是隔了有一段時間,我並沒有想象中的傷心。”
“直到我讀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老師讓我們寫一篇作文,我的爸爸。”
“我拿起筆就寫,我的爸爸很會講故事,但我忽然發現我沒有爸爸了,沒有人給我講故事了,我忽然非常非常害怕,哭了,哭的根本就停不下來。”
“放學回家我抱著我媽不放,哭著喊著就是要爸爸,誰來勸都沒用,我媽打我也沒用,我就是要爸爸。後來我媽就把我爸的照片塞在我懷裡,我抱著照片哭到睡著了,我媽抱著我哭了一晚上。”
“那天在火車上,其實我當時看他精神不是很好,我還害怕猶豫了一下,但我恍惚間真的好像看到了我爸,所以我沒換位置。”
“他們兩一樣的個頭,一樣的消瘦,一樣的憔悴,甚至眉眼都有點像,而且一樣的一本正經講荒誕的故事。”
“我有時候都懷疑是不是我爸轉世了來找我了,但想了想時間上又不對。”
“我關心他,就希望他能好一點,希望每一個像我爸的人都能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