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這邊這邊，到右邊去，你他媽的在幹什麽?”

　　“我說你們，趕快撤回來，不要當靶子。”

　　“後面的狙，你在幹什麽，快點掩護呀。”

　　“媽的，又是個劃水的。別管他了，其他人趕快撤回來！！”

　　……嘈雜的聲音在耳機中作響。張成躺在網吧的虛擬現實座艙中。此時此刻，他並不是在“INSIDE ONE”遊戲中，而是在玩一款名為“反恐精英”的古董級射擊遊戲。在虛擬現實技術普及之前，這曾經是張成最喜歡的遊戲之一。但現在想來，自己卻也有將近十年沒碰這東西了。

　　十年嗎。

　　張成的視線不住閃爍。面對這近乎像素的畫面，他的思緒仿佛也回到了昔日那個純真，愚昧，卻又快樂的時光。但下一刻，一陣咆哮卻將他從幻想中拉回現實。那是來自隊友的“招待”。

　　“他娘的，你到底會不會玩啊。不會玩就給老子滾出去。”

　　“……”張成猛地甩動觸摸板(在這個時代，鼠標鍵盤已經被徹底淘汰了)。他看著自己在屏幕上的角色被手雷活活炸飛。很顯然，在這場遊戲中，張成扮演著真真正正的拖油瓶角色。隊友的咒罵聲不絕於耳。張成也懶得回應，他直接關閉遊戲。最後的爆炸聲在耳膜中掠過，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化為虛無。

　　……

　　張成閉上眼睛。他隻感到無限的疲倦。距離從阿布扎比歸來，已經過去四天時間。四天前，“靈貓”戰隊就地解散，而在解散之前，“靈貓”老板王猛親口公布了下賽季的離隊名單。張成毫不例外身在名單之中。鑒於張成與“靈貓”的合同就是到賽季結束為止，這也意味著，在回國的一刹那，自己已經不是“靈貓”隊員了。

　　張成的嘴角微微翹起。對於這個結果，他其實早有預見。畢竟，自己的實力確實不足，走人也是理所當然。但王猛會做的那麽決絕，他倒是沒有想到。而且，也不只是自己一個人。何小平也被王猛一並趕走。而他和自己正是幻茹最親近的兩個人。事後，幻茹拉著張成和何小平找到王猛，她上來就是一陣劈頭蓋臉的亂罵。

　　“王猛，你這樣太過分了。小平和張成都是上賽季的功臣。你就這樣把他們開掉?其他人也是一樣。我們剛剛完成了一個夢幻般的賽季。你現在卻要卸磨殺驢。媒體們會怎麽想。其他的戰隊會怎麽想，你是要丟光‘靈貓’的臉嗎?”

　　“……”王猛臉色煞白。他雖然早就明白幻茹的脾氣，但像這樣被一個年輕女孩隨便指責，他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何小平輕蔑一笑，他似乎對眼前的爭吵毫無興趣，而張成則是趕緊抓住幻茹的胳膊，但卻被女孩一肘甩開。王猛目光緊鎖。

　　“曾幻茹隊長。你不要意氣用事。‘靈貓’今年確實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但這個成績有一點運氣成分。如果明年我們還想繼續維持戰鬥力，就必須引進新鮮血液。”

　　“我不反對你加強隊伍的決定。但我們也應該盡可能保留現在的選手。我們本來就是一隻精簡的隊伍。你現在引進選手，正好可以擴大隊伍編制，增加板凳深度。而且，你把技術部門全部開掉又是想幹什麽，你以為現在市面上優秀的技術人員有那麽多嗎?”

　　“我知道‘靈貓’技術力量不足。我已經打算從美國直接引進技術團隊，替代我們現有的團隊。這樣一來，為了避免兩支團隊互相掣肘，還不如直接開掉一支。至於增加板凳深度，

這也是當務之急。但我總要讓部隊換血。我不能讓一些達不到技術要求的選手繼續留在隊裡。這不是針對某個人。”　　“你還不如說你就是為了讓張成滾蛋。”幻茹大聲怒吼。王猛皺起眉頭。“曾幻茹隊長，你是‘靈貓’的隊長。但我才是‘靈貓’的老板。我已經決定的事情。你沒有反駁的權力。”

　　“那你乾脆把我也換血掉算了。”

　　“我說了，曾幻茹隊長，這不是針對任何人。你與‘靈貓’還有兩年合同。在合同到期前，我不會讓你走人。”

　　“那我自己付違約金總行了吧。”幻茹目光銳利。王猛一時怔住。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幻茹是曾明鋯的女兒，讓父親掏個幾億美元幫自己贖身，對她來說其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更何況，像“靈貓”這種小戰隊，違約金撐死就是幾千萬人民幣而已。

　　……無論如何，在幻茹的嚴正交涉下，張成還是得到了一點的喘息期。王猛同意將張成的房間保留兩天，讓他至少能安然度過當天晚上。本來，像他這樣已經沒有勞動合同的選手，是不應該繼續留在“靈貓”提供的宿舍。同時，他也會將“靈貓”裁人的消息拖後向外公布，給各位離隊人員一個緩衝的機會。甚至，他還同意讓張成帶走自己的機械外骨骼。原則上來說，隊員轉會的時候，自己在隊內使用的機械外骨骼設定肯定是要留下的。這是每個戰隊的技術機密。但鑒於張成的機械外骨骼是由何小平私人調試，而且何小平自己也要離隊。於是乎，王猛便順水推舟，允許張成帶著機械外骨骼離開(他可能也是認為張成的外骨骼設定沒有任何用處)。

　　張成向幻茹道謝。但幻茹卻是嗤之以鼻。

　　“謝個屁，我之前說過吧，你是我的人，在你成為‘靈貓’的正式隊員之前，你還是我的陪練，我不可能讓你受欺負。”

　　“幻茹……”

　　“但你也不要太過樂觀。現在這麽攤牌，王猛肯定是不會讓你留下。我估計，再過一段日子，整支隊伍都會發生變化。我明天就要搭飛機回洛杉磯，這幾天，你就先委屈一下，在周圍找個賓館先住下。”

　　“那麽快?”

　　“我總要回家一次的嘛。而且這是早就訂好的機票。張成，記住，不要衝動，也不要那麽快下決定。一周之後，我就會回來，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

　　一切等你回來嗎?但是幻茹，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呢?就算我繼續留在你身邊，最後又能得到什麽呢?

　　張成輕輕微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這幾天來，他遵照幻茹的“命令”，隨便在周圍找了個地方住。但他也沒有住進旅館，而是直接進了網吧包夜。想想看，這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住處。張成並沒有將失去工作的事情宣揚出去，一方面因為這不是什麽好事，一方面也是因為自卑。在成為“靈貓”正式隊員後，張成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吹噓過自己的成就。他知道自己其實是走了後門，如果沒有幻茹的關系，自己根本有現在的機會。但打心底裡，他確實是為自己能夠成為一名真正的職業選手而感到自豪。因為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但現在，夢想破滅，他就像是從天堂一下子跌入地獄。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有一種衝動，想要挖個洞，把自己立刻埋進去，誰都不見。

　　真是愚蠢。如果讓她知道我有這種消極的念頭，一定又會被臭罵一頓的。張成心中說道。不知為什麽，一想起幻茹生氣的神情，他的心頭就會生出一股莫名的活力。時間接近十點，一些顧客已經從網吧中下機，但張成卻是主動鑽入虛擬現實座艙，他打算進入“INSIDE ONE”，進行每天慣例的加練。雖說自己現在已經不是“靈貓”的選手，但這個加練的習慣，卻已經深入骨髓，與自己融為一體， 分都分不開來。

　　“這都要怪你，幻茹。連我都成了工作狂。”張成輕聲喃喃。但他的聲音中卻聽不出一點點的責怪。張成進入“INSIDE ONE”系統，他第一時間進入訓練場。但一瞬間，視網膜上一個跳躍的光點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媽媽?”張成心中一怔。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打開郵件。果不其然，裡面還是些老生常談，什麽時候回家啦，過得好不好啦，有沒有按時吃飯啦，什麽時候討媳婦啦，但對於工作上的事情，卻是一點都沒有提到。張成心中暗笑，他就要關掉窗口，突然，他看到窗口上最後一行文字。

　　今年過年回不回家?

　　回家……

　　張成的視線漸漸凝固。他想要回復。但最後卻還是點下“X”鍵。“INSIDE ONE”的遊戲界面還在眼前閃爍。張成輕輕舒氣，他合上雙眸。

　　回家，回家……如果我還是“靈貓”的選手，說不定今年真的會回家。作為一個職業選手，一個出人頭地的男人，我終於可以在大家面前揚眉吐氣。讓父親刮目相看，讓母親為之驕傲。但是現在……

　　現在，就算回去，又有什麽用呢?總不能拉著幻茹一起回去，告訴爸媽，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孩。

　　更何況，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資格。

　　張成心中一陣狂笑。他嘲笑自己，嘲笑世界，嘲笑世間萬物。但與此同時，他的鼻尖卻也湧過一陣莫名的酸楚。張成使勁甩頭，他趕緊打開菜單。熟悉的鏡頭撲面而來，一瞬間，他的視線便被訓練場佔據。